誰知郝風樓出來,卻是撞到了一個老熟人。
那楊士奇或許是來待詔的,因此在外頭侯著,這一對‘盟友’如今撞到一起,二人的目光交錯一起,旋即,楊士奇笑了,淡淡地打招呼:“郝同知今日氣色不錯,想來是喜鵲掛枝,遇到了什么喜事吧。”
郝風樓連忙恭謹地回禮,道:“喜事談不上,倒是有勞楊公掛心。”
楊士奇抿了抿嘴,道:“郝同知太客氣了,快回去吧,回去好生修書,交趾那邊怕也有夠忙的。”
這楊士奇想來早收到了消息。
郝風樓暗暗揣測,這老家伙倒是會做順水人情,故意點破這交趾土司的事,而他又時刻伴駕在天子身邊,如今說出來,倒像是這土司的事,他楊士奇也出了力,為他郝家說了好話一樣。
不過無論這家伙有沒有出力,郝風樓都不得不假裝出一副感激不盡之色,對這楊士奇,郝風樓有一種莫名的忌憚,雖然這人暫時不是敵人,可是卻給郝風樓一種很可怕的感覺,比那解縉更加可怕,所以郝風樓道:“倒是多謝楊公美言。”
楊士奇淡淡一笑,只道了一句客氣,旋即拂衣而去。
郝風樓吁了口氣,沒有去看他的背影,并不覺得很輕松,越是站在高處,他反而越來越如履薄冰,越加謹慎,他轉念一想,猛地又想到了什么,頓時變得警覺起來。
方才陛下和自己說漢王的事,說是讓漢王前去大同,節制九邊兵馬,以備不測。這個主意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那大同知府跑來告狀,料來是和徐家有關。而徐家那位三少爺,肯定是做了什么荒唐的事,為了防止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亂子,所以不得不命人前去坐鎮。
天子是不可能輕易去邊鎮的。而邊鎮那些丘八并非是土木堡之變后那番光景。那時候朝廷隨便派一個大臣便可節制九邊,武官的地位降到了最低。而現在,邊鎮的那些指揮和都督們,可都是天子從前的老兄弟,這些人肯聽尋常人節制么?
能節制的只有太子和漢王。太子是儲君,不能輕易涉險,而漢王曾經在靖難之中,多立功勛,邊鎮的丘八們也大多服氣。
按理來說,天子既然做了這個決定,那么倒也罷了。可最大的問題卻是,漢王是藩王,節制九邊,而且素來就有野心。他手掌數十萬精銳,又得到了邊鎮丘八們的擁戴,誰能保證不會出什么岔子。
一切……都明白了。
郝風樓明白的同時,整個人真是涼到了骨子里,天子沒有將紀綱叫來旁敲側擊,只是因為天子知道紀綱和漢王走得很近,而將自己叫來,說了這么一大堆的話,就是因為自己是錦衣衛同知,同時手掌著神武衛。
某種意義來說,天子還是信賴自己的,其實說起漢王,天子照舊還是寵溺這個兒子,也絕對有足夠的信任。
可是……天子就是天子,天家無情,即便是父子,亦要留有一些手段。
郝風樓不由嘆了口氣,他沒有遲疑,立即出宮,并沒有北鎮府司當值,而是回到自己府邸。
“來人,去請周處來。”
周處的身份是一個成衣鋪子的掌柜,不過這個鋪子卻是郝家的產業,此人明面上的身份是個掌柜,可是背地里卻和神武衛息息相關。
這個身份當然是掩人耳目用的,郝風樓若是有什么交代,便請他到府上,讓他傳達至紫禁山,紫金山的神武衛再根據具體的命令,傳達至相應的據點。
周處來得很快,郝風樓在側廳已是等候他多時,見了他氣喘吁吁的來,郝風樓淡淡地道:“傳遞消息……讓人至于九邊,隨時監視各路大軍動向,漢王不日要抵大同,大同那里可安排了人么?”
周處忙道:“按著大人的吩咐,邊鎮各處關隘都安排了人手,大同那邊駐了兩個校尉,此外還收買了七個人手,在軍中有一個百戶,還有一個大同指揮使里的書辦。在大同知府衙門有個都頭,亦是我們的人。此外還有一個商賈,幾個青樓的娼妓……大人要打聽的是誰的消息?”
郝風樓淡淡地道:“漢王……”
聽到漢王的時候,周處不禁打了個哆嗦,不由愕然地看著郝風樓。
他當然沒有想到連天子的嫡親血脈,太子的親兄弟,也會在被查探之列。
郝風樓淡漠地看著他,淡淡地道:“怎么,你似乎有話要說?”
周處卻是曉得規矩的,他只負責傳達,而神武衛里有人專門負責梳理情資,也有人專門負責聯絡和文書傳達,再有人負責打探和收買人員,每一個人都是各司其職,誰也不會去管別人的事,一旦多嘴就犯了大忌,所以他固然震驚,卻連忙道:“卑下沒有話說,卑下這就去傳達消息。”
郝風樓卻突然想起什么,接著道:“且慢,還有一件事……”
周處駐足,洗耳恭聽。
郝風樓道:“那個金幼孜告病回鄉了吧?”
周處忙道:“是,最新的消息,已經過了南直隸,只怕此時已經抵達鄱陽一帶了。當然,這只是卑下揣測,具體如何,可以讓人盡快打探。”
郝風樓露以微笑,道:“叫一個人盯著,他在鄉中有什么舉動,一五一十都得打探清楚,每月把他的消息夾在簡報里送來,我隨時要看。”
一個已經致仕的閣臣,眼下對所有人來說,其實都沒有了什么價值。
至于痛打落水狗,這是十分不恥的行為,況且郝風樓當然不可能和這個人有什么嫌隙,就算是有,那也沒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按理來說,這事兒有點多此一舉,不過郝風樓卻很認真。
周處點點頭道:“卑下明白了。”
目送走周處,郝風樓松了口氣,不管怎么說,這是天子暗中授意的事,自己只是個執行者,所以對他來說,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除了感慨幾句伴君如伴虎,郝風樓還能如何?
倒是把事情交代之后,郝風樓顯得來了興致。
圣旨……終于要下了,郝家在交趾的經營雖然不久,可是這兩年,郝家在交趾可謂費盡了心血,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局面。而這任免土司的圣旨一下,那么接下來,這交趾一地,從此之后就真正算是半個郝家所有。
郝風樓搓搓手,在這京師折騰了這么久,與人勾心斗角,暗中布局,步步驚心,如今……終于得償所愿,此時此刻不免難掩心中的激動之情。
他連忙讓人拿來了筆墨,提著筆,修書一封,將京師的一些事,會同今日天子的召見,統統絮絮叨叨地寫在信中,而后命人飛馬送出去。
這交趾又要大變樣了。郝風樓的心情不由輕快了幾分。
什么邊鎮,什么漢王,其實統統都和他無關,至少暫時來說和他沒什么牽連,而交趾就大大不同,這牽涉到的卻是郝家子子孫孫的事,當然不能小視。
其實在不知不覺之間,郝風樓已經被這個時代徹底地同化,在這個以家族為單位的王朝之中,人絕不是一個個體,每一個人都如一粒塵埃,并不起眼,而家族卻與每一個人息息相關,家國天下,先要有家,方知有國,看上去這似乎是自私,可是天下就是如此,慢慢同化之下,郝風樓早已成為了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古人。
“少爺……”
此時,書房外頭有個仆役小心翼翼地道了一句。
郝風樓也已習慣了,擺出一副少主人的模樣,對下人們顯露出威嚴,因此雖然年輕,可是潛移默化,已經不再是逢人和善了,恰恰相反,在這個小主人的臉上帶著所有家主都一樣的古板和嚴厲。
那青衣小帽的仆役進來,道:“老夫人聽說少爺回來,叫小人來問問,是不是過去說說話。”
郝風樓冰冷而嚴厲的臉頓時緩和下來,這世上能融化男人的只有女人。一聽到郝母,郝風樓便如烈火中燒烤的堅冰,瞬時便溫和不少,他接話道:“你去回報,就說今日無事,待會兒我去問安,夜里呢,也在家里陪著母親大人吃飯,哦,是了,讓少夫人和香兒也一起來。”
這仆役連忙道:“是。”說罷,小心翼翼地離開了。
坐在這偌大的書房里,這本是郝政的書房,里頭的藏書或許都是裝飾,可是接觸到這里,郝風樓便仿佛自己已成了古板的主人,居然情不自禁,去抽出書柜中一本書來,在燈下心不在焉地看著。
真是傷心,今天十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