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些人爭論什么,一丁點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終究還是黃淮的態度。
而黃淮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只是漫不經心的聽著,依舊還是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不過事到如今,想要左右不靠也是不成了。
最后,黃淮清了清嗓子,道:“諸公高論,所言的,都是謀國之言,老夫有一言,還望諸位靜聽。”沉吟片刻,黃淮繼續道:“朝廷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新軍乃是朝廷的柱石,一旦出了亂子,那便是驚天之變,如今這朝廷有許多困難,老夫對此也是深以為然,可正因為如此,這糧餉卻是不能不給,咱們就是咬著牙,也要度過這難關,依我看,戶部再想想法子,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事情,老夫看哪,就這么定了。”
他話音落下,在這殿側,一個太監頓時沒了蹤影。
有人跑去了萬壽宮,氣喘吁吁的將黃淮的話稟告。
徐太后依舊在病榻上,她漫不經心的聽著,終于笑了:“黃淮是個老狐貍啊,他偏幫著新軍,這不擺明著是向哀家示好么?看來此人還是很謹慎,他懂得趨利避害。陛下那兒,有什么動靜沒?”
這太監道:“倒是沒看到附近有周王府來的人。”
徐太后凝眉,所謂周王府來的人,便是天子帶來宮中的心腹,而這時候,徐太后的臉色卻是陰沉得可怕。她瞇著眼,慢悠悠的道:“黃淮……看來和陛下的關系不淺哪,叫人立即查一查。黃府和開封那兒,此前還有什么往來,叫人嚴密監視。”
徐太后說罷,顯得很是疲憊,黃淮這個人,在此前一直沒有表明任何態度,他的態度。從某種程度來說,就是百官們的態度。這些官員的態度都極為謹慎,是絕不會輕易表明立場的,可是現在不同,現在到了這個節骨眼。細膩和不下去了,這一次新軍都督徐景明催餉,本就是一次試探,假若黃淮這邊無論如何都為新軍保障糧餉的問題,那么可見,此人極有可能是偏向太后和徐家這邊的,反之,則可能靠不住的。
本來黃淮的表態讓徐太后自以為此人態度已經表明,可是細細思量。這么大的事,天子居然沒有派人前去打探,這顯然事有反常。唯一的可能就是,天子在此之前就已經知道了黃淮的態度,為何會提早知道呢?天子必定和黃淮之間有過密談,黃淮已經倒向天子了,這個結論雖然未免有些武斷,也有可能是黃淮這個老東西一面私底下和天子眉來眼去。明面上卻又為徐家這邊說話,來個蛇鼠兩端。可是此人已經不足以信任了。
徐太后此時已經開始憂心重重了,因為在事先,她一直都在進行試探,就算是召郝風樓入京也有試探的意思,這事兒和天子一說,朱有燉立即擅自招了諸王入京,這言外之意便是對徐家極端的猜忌,而徐太后擔心的就是這個猜忌,現在尚且如此,一旦徐家交出了大權,然后呢?
徐太后的如意算盤十分簡單,那便是借郝家來治宗室,再用宗室來向郝家反向施壓,徐家則左右搖擺,保持這微妙的平衡,所以只要郝風樓入京,一方面將郝風樓留在京師,使郝政不敢輕易動兵,而徐家則與郝家關系的緊密起來,使宗室疑慮。
而現在百官的態度讓她心里有些沒底,這個平衡走到今日,似乎有些遠離了徐太后的初衷。
她哀嘆口氣,禁不住唏噓。
一月之后。
郝風樓率近三萬精兵抵達了長興島,在這里,郝風樓倒是并不西進了,反而很堂而皇之的住了下來,而后他上了一份奏書,向朝廷表示自己擇日就要入京,為了表示誠意,將不帶一兵一卒。
這份奏書傳到了京師,京師那兒倒是教所有人松了口氣,顯然大家都在等郝風樓自投羅網,因而一個個精神奕奕,瞪大了眼睛,專侯這位定南王動身。
可是誰知,郝風樓病倒了。
沒有錯,郝風樓旅途勞頓,不辭勞苦的坐了上千里的船,經歷了無數的風浪,為了及早見到母后,拜謁天子,終于身子沒有熬住,直接病倒了。
他‘病’得很重。
用長興島那邊的話來說,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動。
如此一來,消息傳到了金陵,又是軒然大波。
這郝風樓當真病了么?什么時候不病,偏生這個時候病,實在是沒有天理。
可是郝風樓說自己病了,你若是懷疑,還能如何?
于是擺在了金陵諸公們面前的,卻是一個新的問題,太后病重,郝風樓千里迢迢趕來探望,結果卻是病倒了,大中華乃是禮儀之邦,這禮儀之邦,難道還能對病人沒有一點人道主義?禮儀是相互的,誠如太后病了,郝風樓要去金陵一樣,現在郝風樓病倒在海島,沒有理由,朝廷沒有一點表示。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現在的三方,此時都卯足了勁,陷入了一個很難堪的問題。
所有人對另外兩方都帶著疑慮,這當然是顯而易見的,因而每一個人都在試探另外兩方的反應,甚至都在磨刀霍霍,可現在最糟糕的問題就在于,情況陷入了僵局。
朱有燉二話不說,立即派遣了兵部尚書劉毅出發,前去探病。
這個劉毅在廷議之中就是反對新軍撥發錢糧的,身為兵部尚書,竟不為自己部里牟取好處,而且十分體諒戶部的難處,這等超脫于各部利益的國際主義精神的尚書,實在是少見,當然,眼下畢竟不是白求en的時代,他之所以如此,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因為,他是鐵桿的天子黨。
朱有燉派遣了他前去長興島,一方面是這個人資歷足夠,你畢竟不能派遣一個阿貓阿狗去,這是對定南王身份的糟蹋,同時還必須得派自己人去,因為若是叫了個徐太后的人去,誰知道這徐太后會有什么密旨讓此人去和郝風樓密謀什么。
朱有燉對這位兵部尚書大人很是放心,尚書大人倒也輕松愉快的上路了。
如此一來,對于徐太后來說,她又陷入了一個尷尬的局面,讓天子派了心腹前去長興,她很不安,郝風樓雖是她的義子,是她的女婿,可是很多事是說不清的,誰曉得天子許諾了什么好處呢?這種事絕不能假手于人,必須得有個自己信得過的人去盯著。
徐太后讓人將徐景明叫了來。
徐景明見到徐太后,先是謙和的行禮道:“微臣徐景明,見過娘娘,娘娘千歲。”
相比于從前,徐景明穩重了許多,不過他的眉宇之間卻還是那一副不太安份的樣子。
徐太后則是深深的看著他,慢悠悠的道:“近來新軍練的如何?”
徐景明道:“微臣幸不辱命,已經有許多模樣了,只是有藩王帶兵入京,卻是要新軍騰出軍營……”
徐太后不耐煩的擺擺手道:“這些事暫且不要計較了,哀家來尋你,是來找你的麻煩的。”
對于徐景明,徐太后顯然再熟悉不過,他這樣的人,你直接聲色俱厲就好,即便是自己的親侄子,可是絕不能給他三分顏色,否則他立即就能開起染坊來。
徐景明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道:“微臣近來沒出什么差錯啊。”
“哼,郝風樓乃是哀家的義子,又是女婿,你呢,和郝風樓又是義兄弟,這樣的關系何等親密,可是現在,他病倒在了荒島,你這做兄弟的,卻還在京師花天酒地,是何道理?做人,要懂些人情世故,哀家病了,作為女婿,郝風樓遠道而來探望。而你和郝風樓作為義兄弟,現在郝風樓病倒了,難道你還能在這京師胡鬧不成?你啊,不成器,就算沒有陛下的旨意,沒有負有皇命,你也應當有義氣一些,無論如何也要動身去長興一趟……”
其實徐景明一直都在裝糊涂,裝糊涂的理由只有一個,就是他不想去長興。
被那郝風樓折騰怕了,徐景明實在是不想和郝風樓再打什么交道,可是現在,終于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徐景明可憐巴巴的看著徐太后道:“我看徐景深就可以去。”
徐太后頓時反駁道:“不成,必須得你去,這事兒關系太大,其他人,哀家不放心,放心的,又太糊涂,這就是哀家的難處,哎,你立即動身吧。”
第一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