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中侃侃而談:“方才這戶部之中的大臣所言,說這位古部堂,精通部務,上任之后,部中大小事務,俱都處置的井井有條,微臣也查過古部堂的履歷,此人歷任戶部觀政、蘇州知府、戶部錢糧主事、郎中、乃至右侍郎,這半輩子,都在和錢糧和戶籍打交道,想必,此人是真有真才實學的。”
說到這里,吳中深深看了解縉一眼:“這一點,解學士想必也可佐證,是不是?戶部尚書開了缺,我記得今年年初的廷議上,是解學士力排眾議,推舉古部堂,說他熟諳戶部事務,精通府庫、錢糧、戶籍之事,乃我大明,不可多得的經濟之才,有他主持戶部,宮中可高枕無憂。解學士,卻是不知,此話對不對?”
大家的目光看向了解縉。
被一個小小御史如此咄咄逼人,解縉的老臉有些拉不下來,可是話又說回來,當時的時候,解縉確實是大力舉薦了古樸,既然要有說服力,那么少不得狠狠夸贊古樸一番,只是想不到,被人翻起了舊賬。
解縉懶得理會吳中,眼睛落在別處。
吳中沒有得到準確的答案,卻也不尷尬,反而笑了,道:“解學士位列中樞,清直之名如雷貫耳,既然他說古部堂乃是能臣,那么料來是不會差了。”
》最后,吳中拋出了殺手锏,道:“既然如此,那么微臣斗膽要問,古部堂既然是能臣。為何何侍郎能擬定出來的章程,他卻擬定不出,反而處處推諉。天天說什么從長計議,這分明不是他做不到,恰恰相反,是他能做,卻不肯去做,遷民之事,早有圣旨出來。古部堂卻是視而不見,將這圣旨視作是兒戲,那么微臣再斗膽來問。假若這廟堂之上,人人都是如此,那么天子的圣旨,莫非連草紙都不如了?陛下豈不是成了擺設?微臣要彈劾這尚書古樸。他膽大包天。抗旨不尊,欺君罔上,此人面似忠厚,卻心懷奸詐,懇請陛下明察秋毫,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吳中不愧是個稱職的御史,他仗義執言之后。狠狠的拜倒在地,語氣依舊是大義凜然。擲地有聲:“若是這等大奸大惡、欺君罔上之徒尚且能逃脫罪責,微臣雖是位卑,卻羞與此人為伍,寧愿請辭還鄉,亦不愿與奸邪同列!”
事實已經很清楚了,何侍郎的章程是通過太子殿下鑒定過的,自然不會有差。那么古尚書就擬不出這章程,這個……卻是未必,因為他的才能,是解縉解學士鑒定,假若古部堂是個草包,那么解縉豈不是目不識人,這樣的人,也配做學士么?
因而……這本來想要為古樸辯駁的滿朝文武大臣,竟一個個啞口無言,你說何侍郎的章程有問題嘛,雖是否認了何建興,卻連太子殿下一道否認了,你有幾個膽子,竟敢連太子殿下都得罪?
可你想要為古樸逃脫罪責,說他可能能力不足,只是一時疏忽,這又不對,當年的時候,解學士可是信誓旦旦,說這古部堂乃是能臣典范,又精通錢糧之事,這才力壓了何建興一頭,成為了尚書,現在何建興能擬定出來的章程你古樸擬不出,你這不是說解縉任用私人么?
所以無論如何辯解,都可能誤傷同類,而且誤傷的,都是比古尚書更加重要的人物。
因而,所有人啞了火,有不少御史言官,為了今日的廷議,可是搜腸刮肚,早就想好了一籮筐的言辭,可是現如今,竟是壓根沒法兒道出來,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
這班中,郝風樓卻是露出了些許的微笑,古樸完蛋了,而何建興在陛下面前,卻顯露出了對圣旨的上心,這本來不是他的職責,可他是侍郎,眼看尚書大人對圣旨簡慢,草擬一份章程,則顯出了他的忠心。另一方面,他擬定的章程并無差錯,誰也挑不出漏洞,也顯示出了他的能力。
至于……這一次他踩著古樸上位,只要他一旦升任尚書,那么接下來,必定會被孤立,此次是趙王、陳學和郝風樓乃至于背后的財閥拱他上位,他既然不可能再與太子、解縉人等修好,那么唯一的辦法,就是緊緊抱住趙王殿下這根大腿了,有他主持戶部,交趾和暹羅那兒人口的危機,用不了多久,將會大為緩解。
有了人口,充足錢糧,還有這幾年積攢下來的各種技藝水平的提升,整個西洋,將會是另一番的局面。
而郝風樓所期望的一切,都可水到渠成。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已經和朱棣的好惡無關了。
朱棣或許覺得古樸這個家伙,未必有欺君罔上的膽子,也未必就如此大奸大惡,可問題就在于,古樸對圣旨敷衍了事,漫不經心,這卻是實情,若是宮中不予處置,或者只是輕輕懲罰一番,那么將來,宮中的圣旨放出去,各部都似古樸這般,這天下,還能姓朱么?
做天子的,自然該恩威并用,而抗旨不尊,關系到的,就是天子威信的問題,若是朱棣連這個都不在乎,他就不是朱棣了。
朱棣目光冷下來,終于做出了裁決:“戶部尚書古樸,立即交錦衣衛查辦,戶部尚書開缺,侍郎何建興忠心耿耿,熟諳部務,可暫代其職,待朕擇選出賢明,交由廷議討論,再有任用。”
前者是收拾古樸,后者呢,卻是提拔何建興,雖然何建興只是暫代尚書,而且也已經講明了,這個尚書,將來還是要按組織程序,進行推選的,不經過廷議討論是不成,而廷議討論,八成是絕不可能同意何建興繼任。只不過說起來,眼下確實沒有什么好的人選,大家反對何建興,卻又提不出更合適的人選,結局八成就是僵持下去,而在這段時間,足以讓何建興站穩腳跟,再徐圖轉正。
至于古樸,則是一臉震驚,卻又滿是苦澀,本以為自己還有生機,可是陛下一句查辦,他便知道自己完了。
這世上,哪里有經的住錦衣衛查辦的官員,他歷任這么多官職,有的是貪贓枉法的證據,越是徹查下去,罪名就越多,怕是到了最后,不只一個欺君罔上,就足以讓自己死無葬僧地了。
緊接著,便有如狼似虎的大漢將軍,將這古樸押下去,隨后,便是廷議的繼續討論,只是接下來的討論,實在沒什么意思,大家各懷心事,也懶得多言什么,熬了半個時辰,大家各自散了去。
那朱高熾和解縉,自是一臉漆黑,說起來這古樸的垮臺,竟是和他們密不可分,他們對古樸的提攜,反而成了古樸完蛋的重要罪證,這未免有些可笑。而如今戶部尚書易位,換上來的,卻是和趙王勾結的何建興,趙王和陳學的力量,已經不知不覺的又壯大了幾分。
趙王朱高邃雖是心里忍不住想要眉飛色舞,可是這臉上,卻是沒有表露出什么,他已有了一些涵養,倒也不至于喜怒形于色。只是散朝之時,他繃著個臉,待出了宮,和郝風樓見了面,這才禁不住失笑:“你瞧見皇兄的樣子么?哈……真有意思,只怕這個時候,他想殺人的心思都有。”、
郝風樓微笑:“殿下,萬事開頭難,這一次雖是勝了,可還只是個開頭,咱們的路還長著呢。”
朱高邃頜首點頭:“不錯,路還長著,本王倒是笑的有些早了,好罷,本王再笑一笑,就不笑了。”說罷擠出笑容,又立即收斂,一副老沉穩重的樣子,道:“這個何建興,是不是尋個機會,要和他見一見”
郝風樓搖頭:“沒有這個必要,殿下不必授人以柄,其實他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應當怎么做,殿下的兵,練得如何了?”
朱高邃微微笑道:“倒還不錯,反正下頭有幾個心腹分憂,本王現在是學你,做甩手掌柜。”
郝風樓道:“既然如此,咱們尋個地方,說說話去。”
朱高邃興致盎然,道:“好極了。”
這一趟,戶部尚書易主,郝風樓倒是實在高興,心里一塊大石終究還是落地了,而接下來,怕是事情都會朝有利的方向發展,這是他期待已久的。
既然如此,那么就免不了要犒勞自己,反正自己身邊,有個趙王,兩個人湊在一起,若是不喝幾杯,也實在說不過去。
二人上了車轎,走馬觀花,尋了個酒肆,先是大隊的侍衛進去盤查,二人才落了車轎,尋個地方,點了酒菜,開懷暢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