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的離去,讓朱棣的心情并不好。
朱棣心里明白,朱高燧這一去,承擔著很大的風險。
假如那些叛軍不上當,反而聚集數萬襲擊朱高燧,那么自己這個兒子只怕就要九死一生了。
郝風樓能感受到朱棣的情緒,眼前這個人既是一個父親,然后才是天子。
父親會有舔犢之情,可是天子則是無情。這兩個角色同時出現在一人身上,本來就足夠復雜。
作為天子,朱棣必須清醒地認識到,這些叛黨必須立即解決,絕不能尾大不掉,否則安南動蕩而國人相疑,這個政治后果是朱棣絕不能承擔的。
可是作為父親,他希望自己的兒子平安,希望他能夠安然無恙。
郝風樓第一次感覺到朱棣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看到朱棣悄悄地別過頭去,那星點的淚花在老眼中打著轉,隨即他冷冷一笑,又換上了一副帝王之容。也看到他手指頭不安的敲打著案牘,可是很快,他又意識到什么,立即停止了這種異常的舉動。
郝風樓索性假裝把注意力移到一邊,像是漫不經心地在思考著什么,眼角的余光看到朱棣的目光正溫柔地看向自己。
朱棣笑了:“沒有讓你笑話吧?”以朱棣的敏感,豈能不明白郝風樓的小動作中意味著什么。
郝風樓正色道:“父皇,兒臣不明白,只是不知兒臣笑話什么?”明知被人戳穿,郝風樓卻不得不裝傻,看到人家的‘隱私’。確實是有忌諱的事,一個人看到了天子的‘兒女情長’未必是一件好事,極有可能這是取禍殺身之道。郝風樓當然清楚,以自己義子的身份,大禍臨頭還不至于,可是他習慣了粗中有細,不愿露出任何‘馬腳’。
朱棣莞爾:“你呀。該謹慎的時候不知收斂,不該謹慎的時候卻又過份。如你所見,朕雖是天子,可也是父親,其實偶有舔犢之情也是理所當然,你看見了也就看見了,何故要惺惺作態?呼……”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才繼續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朕不會再胡思亂想了。燧兒自有他的福氣,自會安然無恙的。而現在,朕只想再問你一遍,這個關隘之中,守關的官兵不足千人,一旦叛軍上鉤。屆時圍在關外的叛軍將是遮云蔽日、漫山遍野、無以數計,朕問你,你守得住嗎?實話和你說。朕是善攻不善守,若是教朕率數千鐵騎,沖垮眼前十倍的敵軍,朕雖明知不可勝,亦是信心十足,定要將賊酋斬于刀下。可是如何守關,卻是實在沒有多少把握,此戰的關鍵就在于這諒山關,在于這諒山關能否固守,能不能將那數萬的敵軍拒之關下。守不住就一切都完了。”
郝風樓心里不禁無語,早干嘛去了,此前的時候說什么相信你。結果趙王一走,生米煮成熟飯,就算是后悔也來不及的時候,才突然如此不確信,這叫什么事?
郝風樓硬著頭皮,誠懇地道:“兒臣沒有十分的把握,可是兒臣但有一息尚存也絕不會讓叛軍踏入關中一步。”
他確實沒有把握,這個關隘并不算什么天塹,甚至因為年久失修,許多關墻都有不少弱點,關隘的對面是一片平原闊地,正好適合大軍展開攻城,一旦哪里有疏忽都可能致命。
可是眼下他能說什么?他唯一能說的,就是與這關隘共存亡,他無路可走。
朱棣笑了笑,站起來,拍拍郝風樓的肩道:“很好,朕要的就是這句話。”說罷,背著手重新回到了城墻上,扶著女墻,俯瞰著關外的山河。
“前進……”
“后退……”
“預備……”
“射……”、
“啪啪啪……”
火銃隊在關塞之內反復地操練,雖然屢屢大捷,如今已算是沙場老兵,可是這樣的操練卻從未中斷。
而在另一邊,近三百個壯丁一個個或蹲或站,羨慕地看著那些火銃手操演。
邊上的百戶們倒是沒有理會他們,而是放任他們觀摩。
這些山民此時還沒有真正成為沙場劊子手的覺悟,此時除了臉上露出神往,還有的就是輕松。
雖然這幾日的操練頗為難熬,不過對精壯的山民來說倒不是不能忍耐,平時他們是苦慣了的,有時狩獵,往往要趴在草叢中幾個時辰一動不動,有時為了追趕野兔,一口氣翻山越嶺,不知要邁動多少步子。即便是伐木,卻是氣力活,雙臂持續揮舞,即使是虎口發麻,即便全身的肌肉酸麻疼痛,卻也不肯歇一歇。
在這里,伙食不錯,三節的竹筒里裝滿了白米飯,米飯上頭還有豬肉和菜葉子,豬肉里放了不少的油,吃在口里別提有多舒暢。操練的時候雖然磨人,卻還算輕松,大家也是有板有眼。
不過大家最羨慕的就是那些火銃手里可以拿著火銃,大山深處早就流傳著傳說,說是數千叛軍就是被這些許的火銃手拿著這火銃打了個屁滾尿流。于是這些家伙們各種意yin,指望自己什么時候能神奇地拿著這火銃上陣殺敵。
他們顯然還有些稚嫩,不知道拿著這些‘利器’將人的血肉打得粉碎是意味著什么,如同所有不曾經歷過的人一樣,他們現在滿懷著憧憬。
“全部……列隊!”
突然,一個百戶吹起了竹哨,發出了大吼。
壯丁們一聽,紛紛站起來,匆匆忙忙地開始列隊。
百戶背著手,身上的魚服臟兮兮的,滿臉塵土,頜下的絡腮胡子已被塵土染得發黃,他在隊伍前隊伍,朝他們大吼:“看夠了嗎?看夠了沒有?你們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壯丁們有些緊張,有些害怕,最后稀拉拉地道:“卑下們在看放銃……”
“放銃?”百戶突然駐足,一雙虎目冷冷地看著他們:“好看嗎?別人放銃好看嗎?你們知道不知道,假若站在銃手的對面的人,這些人統統會被打得稀爛,知道什么叫做稀爛嗎?就是肉爛成泥巴一樣,骨頭一根根被擊穿,血脈如注。一旦到了沙場,火銃手們就像操練時那樣站在那里,他們的對面就是排山倒海的敵軍,他們放銃不是嬉戲,而是如果他們不放銃將對方打成肉泥,對方就會沖過來,將銃手們砍倒。殘酷嗎?這殘酷不殘酷?你們要知道,無論是誰都有父母,都有妻兒,都是血肉生靈,誰也不想殺人,可是你們得明白現實就是如此,你不殺人,就要被殺。所以本官告訴你們,要有憐憫之心,人必須要有憐憫之心,你們不是畜生,不是禽獸,因此要懂得憐憫,這也是我們的規矩,進了這里來,第一個規矩就是憐憫,不到萬不得已時絕不殺人,濫殺無辜者,斬!”
山民們頓時肅然,憐憫二字不敢不銘記在心。
百戶接著道:“可是大家雖都是生靈,雖都有喜怒哀樂,都有父母,可是他們也就是我們的敵人,他們已經揚起了自己的刀,已經露出猙獰,要將我們剁為肉醬,要讓咱們的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讓咱們的妻女無依無靠,你我之輩豈可任他們殺戮?戰場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因此諸位銘記,咱們這里的第二個規矩,便是忠勇,一旦與我們為敵之人便不再憐憫,我等一定要傾盡全力保全自己,殺死我們的敵人。”
山民更加肅然,似乎意識到了什么,這個淺顯的道理,他們也懂。
百戶一條條念下去,最后道:“銃手們拿著火銃殺敵,可是我等憑什么殺敵?來人,給他們上刀劍。”
緊接著,有人提著一個個大箱子來,箱子打開,一柄柄大刀在山民們的眼前。
這刀長半丈有余,比之火銃手們佩刀的細劍不同,這些直刀看上去便極為沉重,不但鋒利,而且雙手斬殺,具有極大的穿透力。
山民們孔武有力,拿著這些的武器倒是頗為合適,緊接著,有人開始分發到刀劍,一柄柄長刀分發到了山民的手里,山民們平時所見識的無非是一些尋常斧頭,簡直就是粗糙不堪,即便是時下工坊里制造的鐵器,在他們眼里已驚為神器,可是在手中的刀面前也只能用粗劣來形容。
這刀顯然經過了精工細作,絕對算是神兵,山民們哪里會不喜歡這樣的東西?一個個欣喜的放在手里,在手上摩挲,大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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