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大吉,宜出行,婚娶。
陽光明媚,秋風颯颯。
這樣的好天氣理應踏踏青,唱唱歌才好。
只是今天,在東華門附近,這里的氣氛很沉重。
郝風樓一大清早就到了百戶所,召集了所有人,讓大家時刻關注街面上的動向,有些話他雖然沒有直說,不過意思很明顯,今天可能要出事。
今日乃是一代名儒方孝孺的頭七,他師從宋濂,擔任過皇太子和皇太孫的老師,他推行過新政改革,革除掉了洪武時期對讀書人的一些歧視政策。
不管這個家伙是好是壞,但是有一點卻必須承認,這個時候的方孝孺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士,尤其是他不屈從朱棣,以此惹來了彌天大禍,做出了許多讀書人只敢想卻不敢做的事,就足以讓人動容。
錦衣衛和讀書人一向不對付,這兩個圈子也算是冤家,從錦衣衛籌建到覆滅,雙方壓根就沒有和睦過。
況且自洪武皇帝裁撤錦衣衛之后,朱棣重建,用意很明顯,錦衣衛就是用來對付讀書人的,現在街面上出現了異樣,東華門百戶所想打醬油都不成。
郝風樓清早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希望不要出事,最好這些讀書人心平氣和地抒發了對方孝孺的懷念之情之后,立馬從哪兒來滾回哪兒去。
可是雖然帶著僥幸心理,該做的準備還是要準備,在百戶所里把所有坐班、巡街的都召回來,隨時應變。
此時,在方府外,越來越多的讀書人開始聚集,有人索性就在府外席地而坐,有的則是朝中門深深作揖,行弟子禮。
一個、兩個、十個、一百個、三百個……
這已貼上了封條的方府就好像一塊磁鐵,吸引著無數人到來。
甚至里頭還出現了疑似官員的人員。
靖難之后,有人得意就自然有人失意,建文帝打壓藩王和勛貴,可是對讀書人卻是極好;而現在永樂上臺,打著恢復祖制的旗號,在許多人眼里,這分明就是開歷史倒車。
有人前來的目的是為了祭奠方孝孺,有人是來抒發自己的不滿,讀書人雖然沒有弘治之后那般囂張跋扈,可是骨子里卻總是希望自己有些風骨,于是乎,人開始越攢越多,方府四周開始彌漫著不安的氣氛。
緊接著,有人開始痛哭起來,這是一個很不好的信號,因為大肆大哭極容易引起共鳴,人一旦情緒激動,就會帶動其他人,而一窩人情緒激動,就是釀成大事的征兆。
不遠處,總旗吳濤小心翼翼的盯著,臉色一下子不太好了,身后的一個校尉扯扯他的袖子:“大人,怕要出事了。”
吳濤點點頭:“這么多人,不出事才怪,回去稟告吧。”
百戶所里氣氛緊張,郝風樓也感覺不妙,該來的終于來了。
他看看吳濤,又看看曾建,這兩個他都不太信得過的家伙,此時臉色也很難看。
對所有人來說,這簡直就是滅頂之災,一旦讀書人做出過份的事,百戶所無論是否彈壓都是罪無可赦,你彈壓下去,但要籠絡讀書人,所以拿你做替罪羊;放任不管,鬧出這樣的大事,你無動于衷,又是玩忽職守。
這才剛剛到任呢,大家不是不明白這里頭的玄機,正是因為明白,所以縱是曾建這樣的愣頭青,也感覺不太對勁。
郝風樓深吸口氣,才道:“事到如今,我把話說明白一些吧,若是大家不能同舟共濟,這個坎,我們誰都邁不過去。從現在開始,所有人聽我號令,本百戶說一必須是一,說二必須是二,諸位有什么話說?”
吳濤順從地點點頭:“全憑大人做主。”
曾建猶豫了一下,也跟著點了頭。
“集結所有人手,披掛起來,要做到刀不離身。”
書吏周芳道;“大人,不能彈壓啊,就算彈壓,也絕不能動刀子,那都是有功名的讀書人,一旦……后果不堪設想。”
郝風樓冷冷地道:“誰說不能彈壓,就是要彈壓,維持穩定是錦衣衛的職責,若是連這個都做不到,天子養我們何用?”
周芳沉默了,他心里暗暗搖頭,新任百戶太年輕,看來也是個愣頭青,沒有前途,看來這一次,自己也得跟著倒霉了,吁了口氣,蹉跎一番,感慨自己時運不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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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應天府里,當值的堂官已經接到了消息,一下子傻了眼。
這位堂官姓柳,單名一個洪,柳洪很年輕,可是他不傻,他突然想到,今日應天府的府尹和同知、推官人等俱都告了病,一個說是舊疾發作,一個說是坐轎子摔傷了腿,柳洪一開始并沒有在意,可是現在事后回想起來,自己似乎是被坑了。
“大人,許多讀書人哭成一團,聚集的人數已超過了千人,許多人情緒極其激動,一個不好,可能釀成大禍,應天府是否……”
柳洪心里叫苦不迭,抱著茶盞喝了一口,順了順氣,最后道:“不能去,別人管不管,本官不知道,可是應天府不能管,這些可都是讀書人,誰也擔不起這罵名。”
“可是坐視不理,似乎也說不過去。”
柳洪淡淡地道:“前些時日,不是有賊人趁陛下入京之時搗亂嗎?應天府不能姑息,理應按圖索驥,將這些家伙一個個揪出來,傳令下去,讓三班差役盡數出去,挖地三尺,也要將這些膽大包天的狂徒找出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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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城千戶所。
張輔正在看一張條子,隨即冷冷一笑,喚來楊司吏,淡淡道:“果然是要出大事了,風雨欲來啊。”他眉飛色舞的道:“東華門百戶所那兒怎么樣了,郝風樓打算怎么處置?”
楊司吏道:“看這架勢,是打算彈壓了。”
“彈壓好。”張輔撇撇嘴:“這些讀書人,早該治一治了,他們這是以祭奠為名,實則干的卻是暗中反對陛下的勾當。”
張輔頓了一下,又眉飛色舞起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郝風樓既然去彈壓,我們暫時就不要管,等他動了手,我便去將他先拿辦起來,畢竟彈壓了這么多讀書人,總該有個交代才好。”
楊司吏忍不住道:“大人,郝百戶終究是自己人,敲打一下也就是了,同室操戈,只怕不妥當吧。”
張輔冷冷一笑道:“我自然曉得,只是不給他一點顏色看看,我便心里難受。還有,立即命人報知北鎮府司,這畢竟是大事,真要出了紕漏,大家都臉上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