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深秋,天氣漸漸涼了,中秋節的那一日,京師百姓各置月宮符象,符上免如人立;陳瓜果于庭,餅面繪月宮蟾免;男女肅拜燒香,旦而焚之。
到了夜里,自是賞月之宴,或攜柏湖船,沿游徹曉。秦淮河之上,聯袂踏歌,無異白日;這一日倒是有不少人邀郝風樓去秦淮河賞月,自從拿下了東廠,整垮了王安,郝風樓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在錦衣衛內部,聲譽更是如日中天,新規的章程已經開始實施,效果倒是顯著,上下人等,都開始勤快起來,節前的時候,發了過節的費用,多則二三十兩,少則也有三四兩,人人喜笑顏開,俱都說郝大人體貼下人。
其實東廠垮了,錦衣衛又有了油水,又經過了合理的分配之后,大家的心情自然好,免不了大家吼幾句郝大人公候萬代之類的話,再加上有了章法,大家也樂意去辦差,即便是在節慶的時候,一聲吩咐下去,打探的錦衣衛亦是不曾停歇,無怨無悔。
郝風樓對各種邀請,一一婉拒,雖知這時候是與人拉關系的最好時機,只是老父遠在涼山,家中沒有男主人,自己還是留在府上才好。
今日的月亮格外的圓,夜風雖帶涼意,卻還清爽,在這涼亭之中,吃著瓜果、月餅,斟著小酒,坐在郝母身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倒也愜意。
一妻一妾各在兩邊,自是小心伺候著婆婆,這個月陸妍兒的月事沒有來,卻不知是推辭,還是有了身孕,陸妍兒自是期盼,趕緊生個孩子,只是現在,又不便說,生怕空歡喜一場,想多等幾日再請大夫看看,因此心里藏著心事。
她的一顰一笑,自是被細心的郝母看在眼里,卻又不便多問,只是埋怨郝風樓,整日都不著家,總是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廝混一起。
郝風樓覺得自己挺冤枉的,卻只得賠笑稱不是,香兒便道:“少爺這幾日都在忙公務,說是要整肅錦衣衛呢,還有,老爺上次不是來信,說是有一隊土司的什么子侄,要送來南京學習么?這事兒是上奏了朝廷的,朝廷可是讓少爺安排,這許許多多的事,少爺很忙的。”
香兒顯然沒有明白郝母的用意,好在郝母是素來知道她的性子,便不禁笑了,便道:“哦,是么,是我錯怪了。”
說到了老爺,郝母便不禁唏噓,道:“每次來信,老爺都說那兒好好的,怎生像樂不思蜀一樣,他若說不好,我呢,不免擔心,可他若是他說好,我便不禁在想,這沒良心的,多半是一丁點都沒有念家了,這相距千里,一年多不見,也不知那兒是個什么光景,心里總是懸著放不下。這中秋佳節,一大家子人,也不能團聚,真是愁人。
郝風樓連忙寬慰:“母親多心了。”
可又找不到什么言語安慰,倒是陸妍兒乖巧的道:“公公這是擔心母親掛念,這才如此呢,母親毋憂,公公身體康健,就這些時日,總該回來面圣的,我聽夫君說,交趾安穩下來,公公差不多就要請旨意回來省親了。”
你一言我一語,都是家里長短,對這郝府的事,郝風樓反而沒有什么留心,哪個廚子好,哪個丫頭省心,這些話兒郝風樓自是一竅不通,卻耐著心聽,只是看夜空上,懸起一盞盞孔明燈,如墨的夜空,便如添上樂兒無數點點的繁星,在天空飄蕩。
一夜過去,自是無話,次日清早,節慶的氣氛還沒有過去,倒是有人尋上門了。
“大人,人已經來了。”
這消息是周司吏親自來傳報的,郝風樓終于決定,將這神武衛的機密泄露給了周司吏,理由很簡單,周司吏在經歷司公干,同時負責協助自己的辦公,這個人有錦衣衛的背景,同時又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可以作為神武衛和錦衣衛之間的橋梁。
況且這個人很是老成,知道不該說的話,決不會亂說,作為自己的心腹,專司聯絡二衛,是最適合的人選。
錦衣衛若是名探,那么神武衛就是暗探,一個在明一個在暗,有些要查探的事,非要合作不可,互通有無,相互印證,效果才能更加顯著。
周司吏已經去了一趟紫金山,心里自是震撼,這才知道在這里隱藏著什么機密,他是極為謹慎的人,知道郝大人對自己沒有隱瞞,自己必須閉緊嘴巴,至于神武衛的一些消息,由他負責傳遞,同時一些錦衣衛的公文,他也會抄錄一份,悄悄送紫金山去。
紫金山那邊放出訊號之后,周司吏一早便來了,他心里明白,郝大人對這件事看的很重,所以絕不敢怠慢。
郝風樓聽罷,只是點點頭,對周司吏道:“這就備馬,隨本官去一趟。”
郝風樓表面平靜,心里卻是驚濤駭浪,那個人,終于到了,等了這么久,郝風樓心里,也不免有幾分好奇,很想見識見識這個人。
他趁著曙光,快馬出城,一路抵紫金山,抵達附近的湖泊,到了一處碼頭,這碼頭這里,自有神武衛的人喬裝接應,等到上了船,再行上山,等抵達山上的寺廟,寺廟外頭其實并沒有太多的閑雜人等,除了一部分警戒的侍衛,絕大多數人,都在公房里辦公。
知道郝風樓要來,所以郝三一直在這兒等著,見了郝風樓,連忙過來見禮,郝風樓直截了當的道:“人在哪里?”
郝三并屬神武衛,而是這紫金山的大總管,負責神武衛的后勤,還有這里的匠人,不過這紫金山里事無巨細的事,他都是清楚,必竟瞞不住他,郝三道:“已經有人安排在地牢里。”
郝風樓抬腿,隨后便有神武衛的千戶出來迎接,郝風樓朝他點頭,卻只是抿嘴,并不說什么,這紫金山的地牢,是動用了很大人力物力挖掘的,一開始籌建的時候,只是對外宣稱是挖一些地窖,此后等到這里的建筑全部竣工之后,征募來的民夫下了山,神武衛才輪番派人,對這‘地窖’進行了一些擴建和修葺,其實地牢的規模并不大,必竟這兒,確實沒什么人可以關押。
到了地窖口,郝風樓駐足,問道:“負責押送之人,是如何安排?”
這千戶回答:“并沒有讓他們進入紫金山,而是在官道候著他們,在那兒與他們進行了交割。”
郝風樓頜首點頭,這才屈身,進入了地牢。
地牢里有一間專門的房間,這里的土腥味很重,四壁又燃著火把,所以通風很是重要,與其他臟兮兮的囚室不同,這兒顯然經過了特殊的改造,桌椅俱全,燈火通明,通風也是不錯,很是整潔干凈。
郝風樓坐在這里,朝那千戶看了一眼,道:“把人提來。”
千戶會意,立即去了。
郝風樓呢,心里卻有些緊張,他要面對的,必竟是歷史上如謎一樣的人物,這個人,在后世甚至成為史學家爭論的焦點。
朱允文,到底是什么樣的人,自己又該怎么面對他呢?
郝風樓屏著呼吸,旋即,門開了,進來的人很是清瘦,腦袋上的戒疤還在,不過他臉色很不好,皮膚有些黝黑,即便是在燈光之下,他的面目也不甚清晰,不過他的五官并不顯得可憎,只是……郝風樓有些懷疑,這個朱允文到底是多大年紀。
按郝風樓的了解,朱允文應當是在二十五歲上下,可是現在看他的樣子,只怕年紀已經接近四旬了,他的胡須,黑白參半,并沒有接受拷打,可是臉上的皺紋很深,整個人顯得很沒有生氣,甚至于進來的時候,也不曾去看郝風樓一眼,只是垂著頭,走進來,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這就是朱允文?
郝風樓不由想笑,若是當今天子,知道朱允文成了這個樣子,只怕……也會惋惜吧,必竟,這個侄兒是他最大的敵人,而這個敵人竟是如此狼狽,以朱棣的性子,怕是要覺得勝之不武了。
郝風樓板著臉,一動不動的觀察著朱允文,朱允文走進來,雖不愿接觸郝風樓的目光,卻還算大方,居然直接盤膝坐地,雙目緊闔,干癟的嘴唇,似在顫動,不知是害怕的發抖,還是在默念經文。
郝風樓微笑,其實他曾想過無數相關于朱允文的形象,不過卻發現,想象和現實有那么一點不同,只是他并不在意,現在,自己該開口了。
“不知高僧貴姓。”
郝風樓并不急于揭開朱允文的身份,或者說,他寧愿裝糊涂。
僧人淡淡的道:“貧僧姓黃。
“哦?卻不知法號。”
僧人道:“法號空空。”
第二章送到,繼續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