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臨淄東北方向行出七十里,有一個位于濰水和泲水之間的湖泊,叫做緇湖。由泰山發源的緇水從湖中穿過直入渤海,湖中還有數十眼溫泉,冬末春分之時白霧裊裊,湖上覆滿了越國移來的江南水蓮,風兒一吹,花香滿腔,是個極有神仙氣象的好去處。
白棟在湖邊駐足觀望,心里也是暗暗感嘆,做個神棍不容易啊,要做一個忽悠列國諸侯的神棍就更加的不容易,也真虧這人能找到如此一塊風水寶地,住在這湖面之上,不是仙人也先要帶上幾分仙氣了。
那人既是花費心思在白棟面前展現手段,無非就是要引起他的注意,與天下聞名的白子見上一面。果然沒過多久田因齊就喜孜孜地找到白棟,說是神仙的門人要見他了;自從見過紙鶴憑飛的手段,田因齊越發認定那人就算不是神仙,也定是與神仙關系不淺,這樣的人為何旁人都不找,偏偏就認定了要找白棟?一想到這里田因齊就激動的全身發抖,感覺自己距離仙緣不遠啦,遲早都要羽化登仙。
白棟也懶得對他解釋,帶了聶諸跳蚤兩大高手,與田因齊駕舟入湖。就見那舟子蕩動了幾下船槳,船兒就鉆進了蓮花叢中,身旁白霧渺緲、霧中時見盛放蓮蕊,田因齊也會附庸風雅,不知從哪里找了架瑤琴來,看他彈琴時正襟危坐寶相莊嚴的模樣,白棟都不覺替‘神仙’捏了把汗,遇到這樣一身仙骨的家伙不收怕是都不好意思吧?
“朝游漠北晚參霞,一卷《老子》明了它。不貪人間風光好。只踏玉階朝天華......”
田因齊一曲未畢。就聽湖上有人放聲豪唱,唱得還是白棟創造的新體詩。歌唱者是個男子,其聲如金石,歌聲在湖面來回激蕩,仿佛能夠直擊人的心靈;而且聽歌中之意,這怕是了仙悟道的高人、吞云吐霧的能家到了。
白棟暗暗笑破了肚皮,果然是成功在于細節啊......這人先表演紙鶴飛天的戲法兒,又在湖上唱道情歌兒。一板一眼做足了全套,后世流連人間的戲法兒大師呂洞賓、鐵拐李和那個讓無數名人參拜叫干爹干爺的王大師也不過如此了。看來自己的運氣實在是不錯,居然在這先秦時代遇到了一位頂級神棍。
各花入各眼、各音入各眼,他當是神棍,田因齊卻激動的聲音都變了調,尖叫道:“是子與仙人的弟子麼,可還記得田因齊?”唱歌那人也不應他,仍是繼續歌唱,聲音忽而在東,忽而在西。前一刻還在北面、后一刻卻又飄向了南方......跳蚤和聶諸對望一眼,兩人都是暗生警惕。湖上歌唱的這人必是個高手,若是心懷不軌,白棟只怕會有危險。
那人唱了一陣忽然停住,遠遠叫道:“我師有請白子賜歌一曲,是否真道修,只在歌聲中也,若是胸中無道無感,不見也罷。”
又是神棍的標志性手段,明明是他請人來,卻還要考較來人,無非就是要保持絕對的神秘感而已。白棟肚里暗笑,也罷,爺爺今天就裝一把神棍中的神棍,若是不坑慘了你,也不算二十一世紀來的好青年!清了清嗓子,也放聲高歌起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
“白子,我的白兄弟!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就算不是神仙,也定是見識過神仙的人!”
田因齊聽得目瞪口呆,他是個有學問的,仔細品味之下,只覺白棟所唱滿是仙家氣息,而且每一句歌詞都有所指、都是在點醒世人!田因齊啊田因齊,你口口聲聲說要追求仙道,卻又放不下齊國君位,也難怪子與仙人不肯見你了......可是白子不也做了秦國的左更麼?不對不對,子與仙人說過的,仙人那都是為了在人間歷練,白子定也是如此!
聶諸倒沒啥感覺,跳蚤卻微微皺眉,一把抓住白棟問道:“你要是去做了神仙,是不是就不要我和苦酒姐姐了?”聽得白棟哭笑不得。
“白子果然是世之高人,馬橋拜見!”
只見蓮花叢中輕輕蕩過來一張竹筏,筏上站立著一名身高足有九尺的彪形大漢。
這人下身是一條布裙,光著兩只大腳,上身穿了個圓領衫子,雖是右衽,卻怎么看都不符合這個時代的衣著特征,后腰上別著一柄開山斧,那斧頭足有盆口大小,雖然是塊煉軟鐵鑄就,估計也有兩百斤左右。這么一條猛獸般的大漢,此刻卻是滿臉堆笑、對白棟微微躬身道:“馬橋奉師命迎接白子,白子那首道歌唱得可真是好,定是與我家恩師一般的高人。”
白棟微笑道:“你叫馬橋?倒是生得人高馬大。不過聽你歌唱,也是個有道骨仙根的,不錯不錯......”心里暗叫自己臉皮真厚,這漢子大手大腳,那腳上的黑毛都有兩寸多長,也不知多久沒洗剃過了?這也叫做有道骨仙根?
“嘿嘿,恩師也是如此夸俺的......白子快請上筏吧,恩師有命,今天只見白子一人,公子和其余人就請在此處等待。”
“不成!”
跳蚤一跳跳到白棟面前,滿懷警惕地看了眼馬橋那對大黑腳,急道:“要去就是大家一同去!”
“跳蚤你不用擔心,我自去見他......”白棟笑道:“放心,這位子與先生既是有道之士,自然是不會害我的。你們就等在這里,我去去就回。”
這個子與就算不是方仙道,也絕對不是個普通的神棍。只看他與田因齊結交,贈藥齊侯,就知此人必有所圖,既然是有所圖就有所求,可怕的是那種無欲無求的人,他這種人并不可怕。
在田因齊羨慕的目光中,白棟登上馬橋的木筏,隨他來到湖中一個小島。這個島上居然有十幾戶農家和上百畝田地,田中種植著糧食和青菜,不過看這些農人行走坐臥身形矯健,似乎個個都是高手,就連房屋也都是新近建成、田地也是開辟不久,可見這些人都和馬橋一樣是那位子與仙人的門人手下。
白棟倒是有些奇怪,游俠兒和墨者可不是這樣的,真正的方仙道也不會建筑村落居住。這個子與仙人的路數十分怪異,歷史上可沒記載過這路人,自己是否太過托大了些?不過既來之則安之,白棟表現的還是云淡風輕,一派得道高人的模樣,馬橋越看越是佩服,不覺連說話聲調都降低了許多:“白子,恩師就在那個水塘邊,馬橋未得師命不敢靠近,還請白子自去吧。”
“嗯......那就多謝馬兄了。”
白棟點點頭,向馬橋手指的水塘邊走去。遠遠就見一名白發白須的葛衣老人正坐在塘邊,懷中抱了只正在撒嬌的小土狗;見到白棟走來,老人沖他點頭微笑,伸手指了指塘面。
“好字。”
白棟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畝許大的水塘上,居然漂浮了一行墨色大字,用得還是他新創出的隸書體——‘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這段話出自《論語學而篇》,本來倒是沒有什么稀奇的,不過這一手水面上顯字的手段卻足以讓普通人驚為神跡了。白棟卻只是一笑,繞過水塘走到這老人面前,不等他請坐便自己找個位置坐下了,拿起茶碗喝了口,這才將目光轉向那條小狗道:“是公的還是母的啊?”
“哦?呵呵呵......”
葛衣老人愣了一愣,放下懷中那條小狗認真地打量著白棟:“白子果然就是白子。普通人若是見識了老夫紙鶴飛空、水中顯字的手段,只怕會爭先恐后跪在老夫面前求入門墻,白子卻在關心這條是公狗還是母狗?”
“哎,我看不準這狗,自然是要問的。至于那紙鶴飛空不過是紙上加了拈碎的陽起石,被陽光一照就會自然飛騰而已;水中顯字就更是簡單了,只需用白礬五分黃芩五分碾成粉末,用布包后蘸水打入紙面,而后用墨筆在紙上寫字,將紙放上水面,紙會漸漸散去,唯墨色不散......子與先生用這等障眼法,是輕看了白某麼?”
白棟嘿嘿笑道:“若說佩服,我倒是佩服先生的急智。白家造紙才不足兩年,你就能想出這許多的花樣,可真是位聰明人啊?”
葛衣老人被他說得臉一紅:“慚愧慚愧......老夫本不該在白子面前賣弄,天下人皆說白子是第一等的聰明人物,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哈哈,馬屁就不要拍了。子與先生結交公子因齊、又特意來書見我,總不該就是為了顯露兩手障眼法吧?”
白棟話聲一頓,忽然緊緊盯住了葛衣老人:“你究竟是什么人,有何圖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