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雷從兵器堆里,挑選出一把長寬適當的斬馬刀。遠看刀體盈盈碧綠,似乎春意盎然。但只要靠近這把刀,就會發現翡翠色刀刃淺層,流動著一股烏黑的鮮血。不用多看,這把刀的歷史肯定充滿了殺戮和驕傲,它在方雷手上震動半天后才停頓下來。
盡管經歷了那場戰爭,讓刀的靈性失去了大半,但仍屬極為難得的寶物。
“君殤前輩,你覺得這把刀怎么樣?”收獲一件寶物,方雷心情愉悅,他決定帶著這把刀去洞穴深處看看。
君殤感慨地道,“對于你來說很好。”
“什么叫對于我來說很好,難道你還看不上?”方雷自己覺得眼光不俗了,在方雷的前世里,這樣的寶物幾乎根本看不到,不過兩個世界的東西也不能同日而語。君殤畢竟是上古大仙,看待事情的高度要遠遠超過方雷。
“在我們的世界里,兵器也分等級,前面三品分別是君王級,帝尊級,仙靈級。我的本體就是一件仙靈級寶物,而你這一把是上品統帥刀,排在五品開外。若我沒猜錯,你看下手柄和刀刃的接口處,應該有它的名字。”
“原來這把刀叫無罪!好聽的名字——赦你無罪。”
方雷不再說話,其實他也知道,這把刀本身品質過硬,關鍵是誰在用。與君殤所在的那個時代的人類比較,在沒有進化成為藍火骷髏后,根本不要提自己會武功,免得被人笑話。
方雷揚了揚手中無罪,就要進洞,旁側的小花傳來信息素,“主人,請讓我和你一起進去,剛才我聽到里面有嘶吼聲,應該有危險存在。”
方雷心中一動,在他眼里小花是個蟲子,但隨著她不斷長大,居然產生了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這種關系說不清道不明,唯獨他自己的心里能體會到淡淡暖意。
搖了搖頭,方雷的聲音帶著一種欣慰,吩咐說道,“小花,你們在外面守著。這個洞穴空間不大,并不適合飛行。如果真有危險,你們也幫不了忙。只要好好守住洞口,不要有任何的東西進來就可以了。”
方雷意志已決,根本不是小花能更改的。
“這……是,主人!”
在神魔戰場,整個世界都是干涸的,可方雷往洞口里走去,居然能覺出一股濕潤氣息,朝外對流。他眼中的綠火不斷的跳躍,這也說明距離里面的事物越來越近。
“前輩,你看小花都知道關心我,可你居然沒有表現出一點點,這是在太讓我失望了。”
骷髏一邊走一邊朝君殤賣萌,其實這么長時間以來,這骷髏和君殤靈魂沒少溝通過,在外人眼里方雷是靜默的,但實際上時刻都與君殤保持快捷的交流。
君殤想了想,道,“我可以保持沉默嗎?”
“不可以。你和我是一股繩上的螞蚱,如果真有危險,你也只有死路一條。”
“你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所以不在關鍵的時候,不會擾亂你的安排。只是,這一次你確實非常有必要來到這里。”
“呃?這話怎么說?”
“待會等你看到了,自然就不會問我為什么。”
方雷見君殤語氣嚴肅,也就無趣的作罷。就這樣往前走了數百步,他才發現這洞穴內部居然越來越寬闊,到最后竟有幾百丈寬,完全是個地下宮殿一般的存在。
地面上開始出現更多的兵器和尸骸,甚至還有一些石碑、秘籍,甚至包括大量的珠寶。
這些東西出現暗示了一個問題,方雷漸漸明悟,“這里曾經作為人類棲居的地方,但是漸漸荒廢下來。”
“沒錯。”
走到地穴盡頭路就斷絕了,下面是個大坑深約幾十米深,一側修有螺旋臺階可以抵達下面的底部。各種聲響就是從這里發出的,可也不知道,方雷走到現在居然不敢朝下看去,因為他隱隱約約的感覺到,這里絕對不是一個安靜祥和的地方。
“為什么不往前走,你其實只要再走一步,就能看到他們。”君殤的聲音再次響起,他的語氣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不止是絕望的味道更充滿了濃濃的悔恨之意。
方雷站在樓梯旁邊往下一看,頓時一陣肉麻,他從未見過如此壯觀但又凄寒絕望的場景。
在這個盆地下面,居然存在數千具和自己一樣活著的骷髏!
沒錯,密密麻麻的骷髏,確實還活著,只不過他們眼中的骨火非常黯淡,骨質也非常疏松,在這陰暗潮濕的洞穴中,骷髏們的骨火就像千百盞油盡燈枯的火燭,似乎只要被風一吹就會熄滅。而此刻,這些骷髏靜默無聲,在方雷伸頭的一剎那,骷髏們也抬起頭來,默默注視著來客。
“它們。它們到底是什么?”
方雷徹底的震驚了,可是君殤卻保持了沉默,不再回應。
“他們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方雷幾欲崩潰地問道,他似乎明白了一點,可是他不敢再想下去,眼前這些存在的骷髏們,已經說明了一切——他們是那場神戰的幸存者。
可是,這種幸存的代價之大,已經完全超越了方雷能夠想到最壞的結果,
“方雷,你應該問我,問我是從哪里來!”
“啊,前輩——難道你是從這個洞穴出去的么?就是你一直在守護的秘密么?”
君殤保持了沉默,讓方雷的交流開始有些困難起來,他終于明白了君殤的來頭,這個斗篷為什么在進入洞穴的那一剎那,整個人的語氣都變得沉重起來。
“如果你愿意,我愿意讓你見一下你這把刀的主人。無罪之刃,其實有罪!”
君殤的黑影從方雷的斗篷上剝離了出來,這人形的幽影一旦出現在盆谷的上方,無數站立的骷髏近乎同時跪拜。
虔誠的跪拜!
其中,有個佝僂的骸骨保持站立,他那蒼老的聲音充滿了深深的自責,“稟告仙宗大人,在您離開的這段時間里,前鋒軍第五百零五營,佐尉官——徐榮,在不久前已經耗干了生命,他自己走出洞外選擇了自裁。與徐榮一起的還有槍神司馬飛云,尉遲電光等十八人。我對不起他們。”
周圍寂靜無聲,這話在整個地穴中空蕩的回應著,良久不息。
沒有親身經歷那場戰爭,方雷是無法想象究竟有多么慘烈。
君殤的本體雖是仙器,但在遠古決戰時代,早就自成一派仙主,追隨他一起來到這片絕域的絕頂高手,就有幾百萬之巨。這些骷髏就是他的追隨者,在那個時代,這些骷髏實力的巔峰時期,無論哪一個都有足夠的實力,睥睨天下!
但是,決戰的烈度曠古爍今,沒有哪一個種族文明的語言,可以敘述全面這場震撼人心的戰斗。戰役的尾聲,整個神魔戰場都處在一種滅絕崩壞的狀態,生命的凋謝顯得微不足道。
在決戰初期,只有極少一部分人,在受到致命創傷的情況下,才被允許安頓下來。
眼下,這些骷髏,就是前鋒軍統帥君殤的麾下,在受到致命創傷后,雖然有這個藏身之地,但歲月沒有盡頭,它們的功力漸漸流失,軀體漸漸衰弱干枯,這個過程不斷的有人死去,時到今日,這些武學巨擘全部變成了脆弱的骷髏,哪怕是一只像大傻哥那樣的低等蟲子闖進來,也能把它們全部殺死。
無聲的交流,默默地訴說!
方雷和君殤之間的溝通讓自己喘不過氣。相比之下,可憐的自尊心又使得方雷心情很糟,他甚至希望自己是他們當中的一員,而不是如今這副精力旺盛的模樣!
“本來,我們是可以活下來的。大部分人變成骷髏后,我完全可以傳授他們喪天功——通過吞噬吸食骨火,來保持身體的強壯飽滿。但——我的提議被拒絕了,只有經歷了那場戰爭的人,才知道參戰的族人是多么值得驕傲!”
“我懂了,前輩們選擇枯萎,也不愿意吞噬族人的骨火維持生命——這才是我們人類比魔族偉大的地方啊!”沒有淚水的濕潤,方雷干涸的眼窩里綠火洶涌著,澎湃著。而在絕壁下面無數的骷髏眼窩中,那點黯淡無光的骨火奄奄一息,隨時都可能會熄滅。
君殤提出一個讓方雷很難的回答,“如果你是他們其中一人,你會怎么選擇?”
“我……我只有一個結局,我寧可像這把無罪之刃的主人一樣,選擇自裁。”
“自裁有罪!”君殤嘲笑的語氣充滿了不屑,道,“如果死亡能夠解決問題,我們都愿意去死!!!”
便在這時候,一具瘦弱的骷髏從骨骸群中走出,它的步伐很輕,非常賣力的沿著階梯走上來,足足用了半柱香才走到上面,隨后轉過身朝君殤的幽影一拜,用帶著滿滿欣慰的語氣說道,“仙宗大人回來,我們看到了希望,幾百萬年的等待,終于換回了今朝……一切都是值得!”
這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她頭默默的注視方雷,也不說話,畢恭畢敬地行大禮,轉身朝外面走去。
望著這漸行漸遠的骷髏,方雷若有所思后,突然咆哮一聲,“不,不,我決不能允許你死!從今以后,我發誓任何人都不會再死!”
方雷失控的沖出想要拉住這骷髏,把自己的骨火輸送給對方保持生命不滅。
但就在他接觸對方手臂的一剎那,“嘩啦”一聲,對方的骨骼全部解體。
這位不知名的女性強者,拒絕了方雷的好意,臉頰上骨片微妙的變化是最正常不過的笑容,回音永遠烙在方雷的心坎,“和那些死去的族人相比,我能看到今天,值得了,謝謝!”
手中還拿著她的一截白骨,方雷無力的跪在地上,他的身體莫名的顫抖著,說不出哪怕是一句話。
他終于能理解,什么叫自裁有罪。是的,目睹每一個人的死去都會給這些骷髏帶來巨大的失望,一個人活著可以不在乎自己,但不能不在乎族人的離開,特別是在經歷了這么漫長的歲月,他們無論是骨骼還是內心,都已經脆弱到瀕臨崩潰的地步!
“不用沮喪,你出現的并不晚;我最大的問題是不知怎么讓他們活下去——現在,是你該做一些事情的時候。如果你能辦到,從今以后,你是我的兄弟,也是我族人的救星,我一定會輔佐你走到外面的世界,甚至不惜為此對抗喪天神君。從今以后,我的命運,將永遠和你捆綁在一起!”
身為仙派的一宗之主,統率過百萬仙派豪強的君殤,語氣中竟帶著一股強烈的乞求,這需要放下何等的尊嚴。
當年,君殤背負著巨大的使命離開,當他歸來時,族人只剩下了一小半,大部分都在逝去的時間里,默默的消亡,目睹他們仍在等待自己,君殤痛心疾首的呼喊著,“救救他們,救救他們吧。”
仍舊是靈魂之間的溝通,密集的骷髏群,并不知道君殤和方雷之間的經歷,在這里艱難存活了數百萬年的他們,目睹方雷到來,就仿佛在永恒的黑暗中看到一線光芒,求生的愿望再次點燃。
方雷站起來,莫不吱聲,只是對著君殤的幽影點點頭。
他選擇離開這個洞穴,互相的默契已經不需要再做什么承諾,而是要用實際行動來兌現。
不為別的,只為了一個信念。
“一定要活下去,一個都不能少!”
方雷心想,君殤已經離開骷髏們百萬年的時間,他們之間一定有許多的話要說,一定也會提到自己與君殤前輩的交結過程,對于骷髏們來說這些都將是一副充滿溫暖的畫面。現在自己要做的,其實很簡單,守護他們,不能再出現哪怕是一丁點的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