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本陣出動,讓孫承宗大喜過望,他原本以為最先做出這個動作的會是自己,哪怕他已經做了足夠的布置,但雙方實力上的差距,不是做些布置就能夠彌補過來的,這種大規模戰爭,比的就是誰更能熬,從過往的經歷來看,明軍顯然是熬不過后金兵的,不要說是那些白甲和披甲兵,哪怕是那些漢人包衣,在耐苦戰方面都要比明軍稍微強一些。
交戰之后,孫承宗心中一直都在祈禱,祈禱著自己手下的兵將們能夠多堅持一段時間,多消耗一下后金兵的銳氣,這樣大軍全部投入進去的時候,也能夠多幾分勝算,說實話他沒打算打贏,能夠打個平手,讓皇太極知難而退,這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想要達到這個目標,同樣也需要前面投進去的兵馬能夠多堅持一段時間,盡量避免大軍太早投入進去。
如今看來皇天不負苦心人,他們竟然真做到了,而且做得比預計的要好的多,先期投入的隊伍雖然一直堅持的很苦,但最終卻讓皇太極先將自己的大隊投入進去,哪怕在宋慶麾下三將投進去之前,他都是不敢想象的。
現在,一切都實現了。
打這種大仗其實很簡單,因為是堂堂正正的交鋒,兩邊所比拼的就是氣勢,比拼的就是誰更能耐得住性子,誰先將自己全部力量投入進去。誰其實就已經輸了三成,至少在氣勢上面被對方壓住一頭,因為你除了將自己的主力全部投入進去之外,沒有其他辦法改變戰局。甚至還有可能輸掉之前的較量,做出這種改變的瞬間,你其實就已經在表達自己的弱勢了。
皇太極心中發苦,他久經戰陣,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同樣明白先將大隊投放進去。對方就可以以逸待勞,這場大戰他已經失去了先手,可他卻沒有絲毫辦法,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這個口號已經成為了后金方面作戰的金科玉律,如今萬余人的較量他們打不贏,士氣必然會隨著時間的蔓延而逐漸降低,若是影響到大隊的士氣,那將是毀滅性的災難。
萬般無奈之下。他才做出了這個決定,率先投入了大隊,并且期待著八旗的勇士們能夠展現出勇氣來,將先前所丟失掉的那些東西,連本帶利的全部討還,他已經拔出了腰間的寶劍。在一群戈什哈的簇擁下親自展開了攻擊。
孫承宗卻沒有急著動手,因為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戰陣之中的人馬能夠多消耗一下皇太極的本陣,到了那個時候他再將大隊人馬投入進去,將會起到最好的效果,他開始了慢慢的等待,同時內心深處向自己所知的所有仙佛祈禱,祈禱著上蒼能夠眷顧大明,讓這決定遼東走向的一戰,能夠稍微往他們這邊偏向一下。哪怕能夠打個平手都是好的。
當年來遼東的時候,孫承宗也曾經意氣風發,只是這么多年下來,太多血淋淋的事實告訴他,有些東西希望太大。失望自然也就會很大,還是腳踏實地來得更好,因此他沒盼著能夠一舉擊潰皇太極,只想著能夠打的不錯,將對方驅逐出去就好,攻擊沈陽什么的更是從來沒動過那個念頭,以如今關外明軍的實力來看,這基本上等于是癡人說夢似的傻話。
但戰局的發展,還是讓孫承宗緊張起來,因為他發現即便自己將要求將到一個比較低的標準,還是不太容易實現,原本明軍各處打的都還不錯,雖然整體上被壓制,但某些地方還是很有閃光點的,甚至在一些細微之處占了便宜,就比如說祖二瘋子那邊,巴布泰已經快被他打成另一個瘋子了,宋慶手下三將對上豪格、蘇克薩哈和遏必隆,也同樣不落下風。
只是這一切在皇太極率領本陣加入戰場之后,瞬間就消失無蹤了,三萬人的后金大隊一起殺入,位置在最中心處的吳三桂部首先就被擊退了,吳三桂原本一直咬著牙堅持,他打的也確實很不錯,哪怕手下兵將被壓制住,但他跟阿巴泰的小隊規模單挑卻依然都能打成平手,勉強也還能支撐一陣,可在皇太極的大軍沖進來之后,所有一切都被瓦解掉了。
其實嚴格來說,皇太極大軍的沖擊力并不算強,大部分騎兵都已經派了出去,而且在眼前這種混戰場面之中,騎兵其實起不到多大作用,因為你面前堆積如山的都是自己人,沖到地方也要降下速度,接下來就跟前面的人一樣,慢悠悠的掄著馬刀砍人,從靈活方面等角度上來說,戰斗力甚至還比不上步兵,尤其比不上那些武藝高強,膽大心黑的步兵精銳。
不得不說的是,皇太極觀察戰場的能力很強,反應也很敏銳,直接將騎兵放在后面,漢人包衣則在中心位置,把最精銳的白甲和披甲兵全部掉到了最前方,這些最強悍的旗下子弟奮力一沖,吳三桂所部頃刻間被瓦解掉了。
接下來,就是宋慶手下三將,王堅首當其沖受到波及,大隊關寧軍的敗兵向他這邊用來,好在他反應還算夠快,立刻舍了豪格,帶著幾十個最能戰的卡住位置,將吳三桂接了回來,隨即再重新上前頂住。
吳三桂敗退回來,幾乎將牙齒咬碎,憤恨的眼神一直在盯著皇太極的大旄,再看看自己身后的兩百來號人,最終還是理智戰勝了仇恨,沒有再上前去討死,而是跑去張韜那路,幫著這位沉穩有余,勇猛不足的將領收攏部隊,避免被前面的敗兵沖擊過來,事實證明他的選擇非常正確,才剛到達沒多久。張韜所部也敗下陣來,被他接住退了回去。
連續兩路兵敗,中線附近的薛五和洛小北應付起來也很吃力,只有祖大弼那邊形勢依然不變。還在壓著巴布泰打,孫承宗再也忍耐不住,立刻拔出隨身寶劍,吹胡子瞪眼的喝道:“諸位,殺敵報國就在今rì,隨老夫上陣!”
當然。這個隨老夫上陣只是說說而已,如果換成盧象升,保不齊拍馬舞刀就沖過去了,說不定宋慶都只能排在第二個,孫老大人卻沒這么大本事,喊過之后老老實實留在原位,祖大壽則領著關寧軍的人馬沖了上去。
跟在祖大壽身后的是白桿兵,秦老太太也在陣中,老人家頭發灰白,身手卻依然矯健。宛如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一般,掌中槍肆意揮舞起來,在rì頭照耀下顯得格外奪目,不少白桿兵都在罵著仙人板板,瓜娃子,敢跟老子斗之類。揮舞著白臘桿子長矛,如同一群冰錐似的戳進戰場,頃刻間便撕開了幾道口子,將后金兵分成了幾段,這才分開了廝殺。
當秦良玉威風凜凜,英姿颯爽,帶著老年人驕傲和夕陽紅,風馳電掣般沖過孫承宗身前的時候,宋慶明顯看到老督師臉上一紅,輕輕搖頭。估計是在感嘆百無一用是書生之類……
至于宋慶,他依然護持在老大人身邊,等待最后一刻投入戰場,他對自己目前的定位也很清楚,就是關鍵時刻捅刀子用的。無論是捅出致勝的一刀,徹底奠定勝局,還是在扛不住的時候給別人一刀,拼個兩敗俱傷,總之是最后壓軸登場。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閑著,立刻將狗營人馬都召集過來,吩咐陳亞李備等人檢查火銃兵,其余人等原地待命,互相鼓勵幾句,看看隨身裝備是否已經整理,隨后將狀態調整到最好,等待最終的出擊命令。
一時間,原本從來都是勞碌命的宋慶,竟然很詭異的成為了整個戰場最輕松的人,包括他那個同樣也很喜歡動起來的狗營,目前也只有極少數人在參戰,大部分人都是眼巴巴的望著身邊不斷經過的人流,想象著自己什么時候才能出戰。
秦良玉馳騁在戰陣之中,心中大為快意,對于這位性格非常好戰的老太太來說,一生中能夠參加這么一場打仗,尤其還是當自己人生步入晚期的時候,幾乎就不再會留有什么遺憾,她也不想給自己不知什么時候就要失去的生命留下遺憾,因此當真是把自己渾身武藝全都展現出來,向著每一個阻撓自己的敵人沖去,沒多會兒便已經沖到了祖大壽的身旁。
祖大壽原本還在揮舞著戰刀,試圖帶領人馬將對方陣勢鑿穿,然后跟家里那個充滿著行為藝術氣息的神經病弟弟會合,不過他很快發現這不太現實,因為整個明軍的氣勢目前是后退的,只有他那個傻弟弟是前進的,這一幕顯得非常詭異,以至于無論他如何努力,都不能靠近自己的弟弟,反倒是距離越來越遠,讓他心里面多少有些著急,生怕祖大弼出事。
這一點都不奇怪,祖大壽在家中素有威望,雖然只是長兄,但祖大弼和祖大樂之類卻都將他當成父親一樣看待,他也真正做到這個長兄如父的職責了,各個兄弟成長道路上的溝溝坎坎,幾乎都是在他照顧下過去的,完全就是祖家的大家長。
何況祖大弼這個性格也實在是讓他放心不下,這個弟弟勇則勇矣,腦子卻實在是不靈光,總是讓他放心不下,方才出戰是沒辦法,如今既然大家都出來了,他自然想要讓兄弟幾個都在一處,眼看著遠隔越遠,只得放開嗓門喊道:“兄弟,我是大哥,速速過來匯合!”
身旁的祖大樂也是扯著嗓門幫忙喊叫,偏偏那祖大弼是個渾濁悶愣的性子,聽到是聽見了,卻只是隨口應道:“待斬了此賊之后便過去,你等先各自應戰,有事再來喚我!”
所謂的此賊,自然就是巴布泰,這位白身九爺如今已經快被折騰瘋了,在祖大弼猛攻下節節敗退,若不是仗著身邊還有幾個忠勇奴才,只怕腦袋都已經被人砍了去,老遠見祖大壽等人呼喚,竟是露出個笑臉,對祖大弼道:“你家兄長喚你,若是想要離去,我絕不阻攔,來rì再決勝負不遲!”
“你他娘倒是想阻攔呢,爺爺偏不放過你!”祖大弼為人比較行為藝術,可終歸不是純傻子,這般大功勞怎么會放過,知道巴布泰力怯膽寒,大刀更是一招緊似一招,圍著對方身前幾寸之處不斷砍殺。
他死活不肯回來,祖大壽心中也是著急,萬般無奈之下,突然心生一計,獨自一人沖入亂軍陣中,連續砍死幾名包衣,隨即隔空大喊道:“嗚呼呀,中計矣,兄弟速來援我!”
大哥有事!
祖大弼從來都是單向思維,方才想的是殺敵立功,因此不管其他,如今聽聞大哥有事,立刻便調轉馬頭,毫不猶豫的趕了回去,倒是讓那已經渾身疲軟,正尋思找機會離開的巴布泰萬分詫異。
所謂人的命,天注定,巴布泰若是就此離去,說不定這命還真就保下來了,偏偏這位九爺是個二桿子脾氣,非要再討兩句口頭便宜,見祖大弼走的甚急,不說立刻脫離戰場,反倒是賤兮兮的加速湊了過去,厲聲道:“賊將休走,再與你家九爺大戰三百回合!”
“去你娘!”祖大弼腦子根本不在他那邊,慣性動作卻跟上了,毫不猶豫的將大刀橫舉,在空中打了個旋,倒轉著劃了一圈,沾滿血跡的刀刃在巴布泰脖子上狠狠劃過,頓時帶出一條紅線,好大顆頭顱沖天而去。
全場嘩然,祖大弼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殺人了,撒開馬蹄便朝祖大壽方向奔去,倒是手下親兵機靈,將那頭人抓在手上,趕忙一道煙似的追了出去,跟隨巴布泰出陣的后金兵朦朧了好半天,總算意識到自家主將已經身死,這一路卻是敗了,只得朝著皇太極中軍方向緩慢移動,幾個戈什哈心情沉重,開始琢磨片刻之后見了大汗,要如何訴說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