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英勇名原本就冠絕靈山衛,入衛京師時候又打出了些名頭,還跟名滿天下的宋慶結拜為兄弟,如今在整個萊州也能算是一號人物,孔有德剛打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戰斗準備,畢竟叛軍是從濟南一路向登萊方向進軍的,誰也不知道下一個目標會不會是自己,因此各個州縣府衛都已經做好了臨戰準備,哪怕誰都沒信心能夠擋住,總歸要做個樣子出來。
靈山衛就是在此時完成的集結,如今時間已經入冬,半農半兵的軍戶們沒地可種,都是到各處找工作去了,好在大多數人都只是在萊州附近活動,收到緊急集合命令之后,除了幾個據說跑到東阿幫人家熬膠的技術型人才之外,其他的人都回來了,指揮使立刻開了武庫,將各種爛七八糟的兵器拿了出來,往眾人手里一分,隨便操練幾日,也就算完成戰備了。
不是他不用心,而是真沒什么辦法,大明除了九邊之外,各處衛所荒廢的太久了,這些軍戶大部分半農半兵,少部分掌握了些手藝,比如熬驢皮膠,比如打造木器鐵器,生活技能點都挺不錯,就是不會打仗,臨時操練幾天也沒什么用處。
整備之后,大家都憂心忡忡的等著叛軍過境,祈禱著孔有德去進攻其他地方,不要來自己這邊折騰,不知是否眾人的祈禱感動了上天,孔有德居然沒有進攻任何地方,只是用最快速度過了萊州。直奔登州而去。
人要是不死一次的話,很難知道自己賤在哪里。孔有德沒來之前,所有人都盼著他不要來打自己,可當叛軍幾乎是秋毫無犯的經過萊州,直奔登州而去時,大家又都覺得有點缺乏存在感。尤其登州乃是巡撫孫大人的治所,萊州方面作為前沿陣地,居然絲毫沒有阻擋過境叛軍,任憑他們大搖大擺的離去,這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將來孫大人說不定會因此而治罪。
最先醒過神的就是鰲山衛,隨后靈山衛和浮山前所也都明白過來,平度州、高密、即墨等地也派人來跟他們聯絡。大家商議了一下之后,決定派兵過去支援登州,哪怕只是在旁邊搖旗吶喊一下,好歹也算是出過兵了,不算無所作為。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田英作為整個靈山衛最能打仗的軍官,也是整個萊州都赫赫有名的人物,領著兩千多人開始前進。靈山衛這次也算是下了血本,交給他的都是參加過京城保衛戰的人馬,也是衛所中最能打的兵。反正平時這些人也都沒多大用處,種地時候未必就比其他人好用多少,如今總算得到個發揮所長的機會,又是去顯示存在感的,當然要都派出去。
離開靈山衛之后,田英的心就沒踏實過。他是真正會打仗,也打過仗的那種軍官,知道孔有德手下那些遼兵有多厲害,同樣也知道山東這邊官兵的本事,兩者實在不在一個層面上,能夠依靠的只有當初那些入京勤王的部隊,就比如說他手下這兩千來人,只不過這些人回到山東之后也荒廢了有段日子,加上數量本就不多,打起來怕是也要吃虧的。
因此,從打他帶兵出來起,信心一直就不是很足,當然這種心態不光是他自己的問題,幾乎所有奉命馳援登州府的隊伍,都有類似的心理問題,沒人覺得自己打得贏,只是打算多拖延一點時間,等待朝廷的救兵出現。
不得不說,他運氣挺不錯的,因為如果按照歷史上的進程來講,朝廷要到半年多以后,才真正琢磨起山東方面的問題,之前一直都是讓山東巡撫余大成處理的,余大成也真是很用心的去做,把消息封鎖的很不錯,以至于朝廷方面一直覺得這邊不是什么心腹大患,后來孫元化等人被叛軍釋放,消息才一點點泄露出去,皇帝震怒之下才開始派大兵平叛。
而現在,因為宋慶的緣故,或者說因為宋慶那段差點當駙馬的經歷,讓朝廷在這個時間就已經派出了援兵,這絕對是運氣,不光是田英的運氣,也是整個山東半島的運氣,否則他們會在叛軍的統治下生活大半年的光景。
離開靈山衛之后,田英帶著人先到了郊縣,隨后在膠州灣附近徘徊,他知道鰲山衛應該已經進了登州,畢竟人家離得更近,而且戰斗意志似乎還挺強,出兵數量貌似比他們還多,估計是真打算在孫大人面前顯露一下自己的本事了。
既然鰲山衛已經上去,聽說登州那邊的衛所也有兵馬正在朝著府城方向前進,那么自己的人馬也就不急著過去了,田英打仗勇猛,卻不是沒腦子的主兒,既然知道遼兵不好惹,當然要先看看風色,瞧一瞧前頭的隊伍打得如何,再來判斷自己下一步應該如何走,因此到了登萊交界西邊的古城集之后,就不肯再繼續前進,只是放出探馬去查看前方的戰況。
山東這地方也算是承平了一段時間,沒有誰喜歡打仗賺軍功,上次入京勤王是沒辦法,這次事情發生在登州,萊州的官兵興致本來就不太高,若不是巡撫大人被困在登州府城之中,怕是各處連兵都不會出的,如今長官田英宣布暫時停止前進,自然不會有什么人反對,兩千多軍馬干脆就在古城集住下來,每天在附近山上打獵為生,日子倒也過得不錯。
不過他們的好日子很快就結束了,登州當地衛所聯軍慘敗,成為了壓在他們頭上的第一層夢魘,雖說當地的衛所因為要保護自己地盤,派出的兵力不算太多,但加起來也是好幾千人。據說被叛軍一個沖鋒就給滅了,戰斗力相差之大可想而知。那些衛所兵里可也有不少當初打過京城保衛戰的,居然也沒起到什么作用,浪花剛翻起來就被人家滅掉。
再看看自己這邊,幾乎就是相同的兵員素質,登州的兵馬敗了。萊州的難道就能打贏不成?
田英立刻命令部隊緊急收縮,每天除了派出去打獵的人之外,任何人不得輕易出動,免得被不知何時攻過來的敵人滅掉,同時也開始聯絡鰲山衛和浮山前所的兵馬,叫他們小心從事,發覺不對勁的話,立刻就撤回來。靈山衛負責接應。
這命令非常符合實際,因為鰲山衛和浮山前所只有比靈山衛更爛更不經打,加起來也就是三千來人,以這種兵力和戰力去對抗似乎非常強大的遼兵,無異于以卵擊石,除了給人家送人頭之外,不會有其他的下場。
問題在于,命令發出的有些晚了。當田英手下的傳令兵們找到鰲山衛時,他們已經成為了一支敗兵,只剩下千把號人。至于浮山前所的兵馬,已經在一天前被全殲了,下手的都是同一個人,負責清剿地方的叛軍大將耿仲明。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剩下那一千上下的鰲山衛官兵都撤了回來,成功到達古城集與田英會合。構筑了整個萊州唯一的一道防線,只不過從官到兵誰都沒對這道方向給予信任,之所以還在這里扛著,只是因為萊州是他們的家鄉而已。
很快,耿仲明的兵馬到了,他的人其實也不算太多,不過四千出頭而已,但戰力之精銳遠非山東兵馬可比,除了在濟南附近徘徊的劉澤清部之外,幾乎就沒有能夠擋住他的力量,因此在突進萊州的時候,他根本就是用一種肆無忌憚的瀟灑方式行軍的,直到聽說古城集那邊出現了另外一股兵力,領兵的人是靈山衛的千戶,名字叫做田英,這才停了下來。
耿仲明也是軍中宿將,還是難得會用計策的那種,打仗人來瘋的狀態很少,大多數時間都喜歡用用腦子,田英的名頭他自然聽說過,見前面是這人的兵馬,鰲山衛那些敗兵似乎也加入了進去,總兵力估計要在三千多人,便多存了幾分小心,沒有繼續持續自己之前的那種快速行軍,而是將隊伍停在大沽河和小沽河交匯之處,與古城集隔河相望,對峙了起來。
田英當然也在觀察,耿仲明的名頭他同樣也聽說過,雖然沒有孔有德和李九成那么響亮,但在駐扎山東的遼兵里面,也算是能排進前幾名的大將,加上對方剛剛還擊潰了鰲山衛和浮山前所的兵馬,挾大勝之勢來到此地,想必無論戰力和氣勢都已經到了頂峰,他當然不會傻到直接就跟對方交戰,而是將兵馬全部收攏,像個刺猬一樣團了起來。
古城集只是個集市,并不算太大,不過地勢倒是很適合守御,這地方方便大軍出入的只有一條路,只要將這條路死死堵住,對方就沒那么容易過來,田英也沒什么很強的進取心,到了這個地步,他只要能夠保證萊州不受到攻擊,不被叛軍的鐵蹄征伐,這就已經是一件非常大的功德了,至于登州府那邊的局面如何,實在不是他有能力去關注和擔心的事情。
知道自己吃幾碗干飯,這是田英最大的優點,至少他自己是這么認為的,他從來不覺得自己能夠打得贏耿仲明,因此防御姿態擺的非常徹底,畢竟這不是兩人之間的單挑,而是擺開堂堂之陣打仗,他這邊唯一能夠跟對方打成平手,或者稍微占些便宜的,可能也就只有他自己這個主將,況且耿仲明也不是吃素的,單挑都未必能夠打得贏人家,更何況打仗呢。
兩軍的對峙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耿仲明便開始進攻了,畢竟他耽誤著叛軍西進試探的任務,只要他這邊的進攻順暢,孔有德就會發大兵過來,徹底將萊州甚至青州都占領,與山東巡撫余大成平分齊魯,算是給登州外圍多加幾道保險,因此耿仲明所部的任務非常之重,不能在路上耽誤太長時間,更加不能被區區三千來人擋住去路,必須要繼續進攻才行。
田英雖然素有勇名,可他耿仲明也不是吃素的,之前沒急著進攻,那是覺得對方估計有兩下子,為了減少不必要的損失,這才沒有直接平推過去,如今見田英擺出一副嚴防死守的架勢,根本沒有要朝他這里進攻的意思,他自然也就不再客氣,領著幾千兵馬越過大沽河,朝著古河集攻了過去,而且一出手就是全力施為,根本沒打算打成拖延戰。
此時此刻,田英才剛剛得到宋慶已經進入山東的消息,正琢磨是自己先打一仗,還是等著宋慶帶兵過來,兩路人馬會合之后再打,就在猶豫的當口,忽然聽聞耿仲明率兵殺來,雖說還沒做好準備,卻也只能硬著頭皮頂了上去。
古城集的地理位置其實挺不錯,田英將自己手下兩千靈山衛兵馬擺在兩側,中心處則是鰲山衛的軍戶,指望著自己先帶人在中心處頂上一陣,隨即兩翼兵馬過來包抄,哪怕是打不過對方,將其逼退總不成問題吧?
耿仲明的目的他基本上也能猜到,就是到萊州這邊進行試探的,若是在自己這里咬崩了門牙,估計不會急于繼續進攻,而是會選擇其他方向突進,或者干脆就把孔有德叫來,自己自然也就有機會等宋慶的兵馬到來了。
讓他玩玩也沒想到的是,對方兵馬剛剛開始朝著古城集沖鋒,擺在最前方的鰲山衛軍戶就開始了另一次潰退,而且根本沒人組織,大家幾乎是同時掉頭逃走,田英最初都沒反應過來,更沒想到這批人沒有望風而逃,否則他也不會這么布置,問題是臨陣逃脫比望風而逃更加可怕,靈山衛的人都被他擺在兩側了,在這附近他成為了一個很光榮的光桿司令。
“這他娘打的什么仗?”田英差點沒被眼前這陣勢給氣樂了,卻也知道根本不能在這里停留了,領著幾個依然沒有其他而去的老兄弟掉頭就走,同時吩咐人去附近通知那兩千靈山衛的弟兄,先撤出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