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有福今日明顯稍微喝多了點,平日里他若是出兵剿匪之類,都是只喝三四分的,今天卻喝到了五六分,主要是因為天氣太過寒冷,喝酒能暖身子,喝著喝著就有些忘形了,若不是耿仲明在一旁看著,說不定還能喝得更多。
不過打起仗來,這家伙的本事完全發揮出來,微醉的狀態不但沒有限制他的發揮,反倒是增加了不少兇性,也就是天氣太冷,否則他真敢將盔甲衣衫都脫了,光著膀子掄大刀殺人,這種悍將帶著馬隊殺入陣中,沒有個不犀利的。
五軍營那邊一來沒想到對方會有這種勇將,二來平日里也忒嬌慣了些,這些年除了跟后金打了一場狠的,幾乎沒怎么正經打過仗,冷不丁被這莽漢撞進來,頓時便有些手忙腳亂,加上這年頭的馬隊原本就沒什么陣勢,全是撒開了速度往前沖,如今被人家搶先一步殺進來,也就散得不成樣子,雖說離著崩潰還差老遠,但局面上已經被人家壓制住了。
再有一個原因,五軍營的馬隊其實不能算是精銳,雖然他們是馬步軍,但重點還是步軍,馬隊都是三千營那邊沒選上,被人家頂下來的,兵員素質比不了三千營那些精騎,甚至連戰馬都比不上人家,如今遇上遼兵的精銳騎兵,還真是有些不夠瞧的,好在后面壓陣那些軍官看出不對,立刻帶著步兵上去,這才勉強算是穩住了陣腳,沒被人家一個沖鋒拿下。
只是他們有步軍,陳有福那邊同樣也有,見京軍步卒上陣。他手下那些人也都涌了進來,掄起大刀片子肆意砍殺,陳有福本人沖在最前,專門朝著京軍那些軍官沖,幾個回合下來便已經占盡便宜,他本來就喝了不少,如今被風一吹。酒意頃刻間上涌,又被這血腥氣息刺激,打得愈發兇狠,死死盯住一個京營軍官,三下五除二將其劈下馬來,隨即扯著脖子狂吼。
遼兵原本就很兇悍,畢竟都是冰天雪地里頭長大的,比起尋常漢人猛烈的多,打硬仗能跟他們正面對撼的。只怕也只有那些苦哈哈的西北漢子,還有同樣苦逼的川兵,如今見主將建功,遼兵的狼性徹底被激發出來,都是瘋了一樣跟著大吼,反復向五軍營的隊伍發起沖鋒。打了快一盞茶的工夫,五軍營真有些撐不住了,只得在軍官帶領下且戰且退。
這已經算是精銳了。換做一般非九邊的地方隊伍,只怕此時已經潰敗,哪里還能做到且戰且退,只是即便這樣,也讓京營的人深受打擊,畢竟他們都是拱衛天子的部隊,平時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本事也確實還算不錯,因此多少有些眼高于頂,宋慶的狗營能打。那是他們親眼得見,因此倒是服氣,可其他隊伍在他們眼中卻多少有些不太看得起。
如今被遼兵當頭掄了一棒子。頓時都被打懵了,好在京營平時操練的還算勤奮,畢竟時不時要有大人物過來抽查,當初整日叫苦,如今也算是看到了好處,勉勉強強能夠維持著隊形往后撤,直到宋慶的大隊趕了上來,這才算脫了苦難。
只是他們撤了出去,陳有福卻沒打算停下來,他早已經看到了宋慶的旗號,還有那個格外顯眼的狗旗,心中戰意滔天,毫不猶豫的沖了過去,在后面掠陣的耿仲明看出不對,立刻大聲喊道:“陳有福,快給我回來!”
他嗓門不小,陳有福也聽到了,只不過卻沒有絲毫要回去的意思,宋慶的名號他最近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早就想要會會,甚至直接當面鑼對面鼓的打一仗,看看這個如今名聲顯赫的年輕將領到底能吃幾碗干飯,如今機會就在眼前,又是剛剛才將京營擊敗,氣勢達到了頂峰,他又怎么可能放棄,完全當耿仲明的呼喝是耳旁風,拍馬舞刀直接沖了過去。
還沒沖到近前,就看對面站出幾百號拿著黑鐵筒子的兵士,分成三排站定,第一排已經將那物件平平端了起來,他自幼就在軍中,當然認得那是火銃,只是他對這玩意的看法跟一般人差不多,都覺得沒多大用,對面的人估計三十丈外就緊張的開火,除了能放出一陣白煙來之外,對他們這些沖鋒的人根本沒什么影響,因此毫不猶豫的繼續加速,揮舞大刀。
四十丈……
三十丈……
二十丈……
十五丈……
這些家伙還不打算開火?不會是被嚇傻了吧?
陳有福酒意依然在腦子里咣當,他似乎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可卻沒有足夠的腦力去仔細想想,直到再次朝前沖了一丈多地,看到對面陣中冒起白煙,聽到耳邊炒豆子般的動靜,他才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處在一個非常危險的地方。
下一刻,他似乎覺得自己握著的大刀飛了,隨即胳膊上也使不出力氣,再后來是肚子和大腿,他努力克制著自己腦海中的迷糊,想要思考一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直到戰馬跪倒在地,一顆鉛丸子戳進了他的鼻梁骨,腦海中的意識也開始逐漸消失,他總算明白了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似乎、可能、也許、沒準、說不定,他馬上就要死掉了。
隨后,他死了……
“不錯,本將最喜歡這樣的楞種,如果對面那個也能這么沖過來就好了,!”宋慶端著長槍立馬陣前,露出滿意的笑容,他看了看遠處根本沒打算動彈的耿字大旗,再看看已經墜落在地,近在咫尺的陳字大旗,不禁感嘆道:“名人究竟是名人,沒那么容易死掉,相比較起來,這種龍套還真是不值錢,全體都有,跟老子沖鋒,生擒耿仲明!”
話音剛落,方才還嚴陣以待,似乎什么都不足以動搖他們的狗營便動了,一動就是雷霆萬鈞之勢,幾乎在頃刻間將已經被火銃打到迷糊的馬隊沖垮了,遼兵的馬隊原本沖的興致盎然,可冷不丁遭遇迎頭打擊,連主將都被人家打成了篩子,沖在最前面那百十號人也都死于非命,戰馬堵住了道路,后頭的自然無法繼續前行,全部被堵在了一起。
騎兵失去了機動性,打起來還不如精銳步兵好使,遼兵的馬隊就遇到了這個問題,加上狗營遠遠超過一般步兵的戰力,幾乎是一個沖鋒就拿下,數百騎兵被刀槍劍戟打落馬下,后面的遼兵步軍心中膽寒,下意識的往后撤去。
可就在這時,原本一直都保持謹慎的耿仲明突然動了,領著自己手下四千人毫不猶豫的沖了過來,本人更是沖在最前方,到了近前才被手下騎兵超過去,卻也從來沒有離開過最前端,一邊帶人頂住狗營沖鋒,一邊叫陳有福部下敗兵往后撤。
宋慶在陣中看得仔細,心中大為贊賞,這耿仲明還真算是很會打仗的,剛剛陳有福部下膽氣喪盡,只要自己這邊再沖一陣,保證就是個潰敗的局面,這四千多人短時間內再也無法聚攏起來,那時候再要對付同樣只有四千來人的耿仲明部,將會容易得多,而耿仲明選擇在這個時間點沖過來幫忙,雖然未必能管多大用,但至少能夠讓敗兵比較完整的撤下去了。
“有意思!”宋慶咧嘴一笑,雙膝磕下馬腹,朝著耿仲明那邊沖了過去,手中長槍連續刺出,將攔路的騎兵戳死幾個,轉眼間已經到了近前,笑問道:“你就是耿仲明?”
“在下正是耿仲明,將軍是宋慶?”耿仲明也不含糊,同樣將長槍平舉,隨時準備迎戰。
“長得不錯!”宋慶發自內心贊嘆一句,這位耿將軍長相確實不錯,放在上輩子能算是帥大叔了,而且擁有青年男子的飛揚,中年男子的穩重,同時還有五六十歲半老頭子的氣質,算是很怪胎又很上品相的類型了。
他這邊評價的挺上癮,耿仲明卻差點從馬上跌落下去,再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很難兇悍,實際上更兇悍,手下一個回合就干掉陳有福的宋慶,居然會在關鍵時刻來上這么一句,如果從禮貌角度出發,他應該適當回應一下,哪怕兩軍交戰也是如此,這是最基本的規矩問題,可問題是他真心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才是,只得訕笑著點了點頭道:“宋將軍過獎了。”
宋慶同樣回以微笑,繼續說道:“我看耿將軍不像是什么窮兇極惡之人,沒必要跟著李九成那廝一條道走到黑,如今朝廷大兵到來,叛軍很快就會覆滅,耿將軍就不為自己的妻兒老小著想嗎?”
“這個……”又是一個沒想到,對于兵變這事,耿仲明不是沒有自己看法的,也還真想過將來的出路問題,可還是沒想到宋慶居然一上來就開始對自己進行勸降,他也算是有幾分傲骨的人,笑笑道:“宋將軍這話說的有些早了,若是能勝過耿某手中這桿槍,那時再說這勸降的話也不遲!”
“既然如此,宋慶就不客氣了!”宋慶說罷,手中長槍已經刺了出去,呼嘯間直取耿仲明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