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做就做,大概是宋慶永遠都改不掉的性格,決定依然前往南京之后,立刻便乘船離開了揚州府城,這次卻沒有直接南下去鎮江,而是到了丹徒之后一路向西,向著南京應天府方向駛去,一路到了龍潭才下船,在當地休息一日,準備第二天前往南京城,同時開始觀察起之前就預備好了的地圖,判斷如果在這邊遇到些狀況,又該往什么方向去走。
南京城最核心的地方當然是紫禁城,跟北京那邊基本差不多,肯定也是不能夠進去的,其余下轄八縣,最有名的是江寧和上元,其余各處也都是聲名顯赫,包括一些到了幾百年之后依然馳名中外的景點,若不是自身龍氣總差了那么點,歷史地位真的不會低于長安和北京這樣的地方,反正宋慶自打到了這里,就已經感覺出了此地的與眾不同之處。
如果說北京城是九龍垂拱之地,沉穩、厚重、還帶著點土腥子味道,這南京就是紫氣東來,寶光華貴,卻在燕雀湖崩散的勁頭,滿滿的高大上貴族氣息,就是凝不到一起去,取不了天下,本朝太祖朱元璋算是唯一一個在此定都,并且奪取天下的型性人物了,只可惜他老人家駕崩之后,壓著氣運的龍王爺歸天,建文馬上就完蛋了,也只能說是命數如此。
還有種說法,說是秦始皇修了秦淮河,卡住了那條離火龍的氣管子,因此這龍倒是一直活著,卻總是喘不上幾口氣,有龍氣沖天的人頂著還行。一旦沒了這等人物,立刻就是滅國的路數,總而言之還是沒那個鯨吞天下的命。
不過比起其他朝代在南京的短命,本朝其實還算不錯。畢竟大明是兩京制度。南京的地位遠遠比歷朝歷代更高,這里有相同的紫禁城。相同的六部,相同的各處司官,甚至連相同的龍椅都有,唯一比北京少的。就是坐在龍椅上那位皇帝。
在這里真正能做主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南京守備太監,這是真正在南京手握重兵的大人物,通常有點什么祭祀活動,活著體面人們湊到一起吃飯,守備太監都是要做首席的,什么公爵侯爵都只能坐上座。可見其權勢熏天。
唯一有一個例外,就是魏國公徐家,魏國公家里在南京幾乎可以說是世代鎮守,比起過段時間就要換一個的太監要穩固得多。只要不是太過重要的事情,太監們也不會招惹這天字一號,世襲罔替的權貴人家,畢竟徐家鎮守南京幾乎就是大明的祖制,什么東西一旦成為了祖制的一部分,那可是非常不好對付的,如非必要的話,確實是沒人愿意得罪他們。
而就在此時此刻,上元縣秦淮河畔的魏國公府中,楊管事正在聽著手下的回報,原本永遠都是看不出息怒的臉上,此刻卻總是有些波動,以至于稟報的楊彤多少有些奇怪,從打他磕頭拜了這位做義父之后,還從沒見老爺子有過這種姿態。
不過想想也是,如果說楊方真的是被人謀殺,那對方確實是太過大膽了,那可是一個衛所的指揮使,三品的高官,不是什么百戶總旗之類的,況且如果下手的真是那什么宋慶,對方當時可只是個千戶,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太過匪夷所思。
這還不算,最關鍵的是眼下情形更加過分,老爺子派去那些錦衣衛,竟然在兩天之內全部消失掉了,說人死了吧,也沒人發現尸體,但你要說這些人還活著,卻從來沒有消息傳過來,老爺子第二撥派去那十來個人也沒找到什么蹤跡,信剛剛給送了回來,他這才前來稟報,如果這都是那個叫宋慶的下的手,那這人未免也太邪性了些,當真不怕誅九族嗎?
“義父,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現在李嵩他們還在邳州找人,不過怕是也不太好找,畢竟這么多日子,要有消息早就該傳出來,拖到今天只怕真的不太妙了。”楊彤苦著臉稟報著,見義父沒什么反應,似乎還沉浸在慍怒之中,只得繼續說道:“要實在不成的話,兒子我帶人親自去一趟,大不了把那個胡捷抓起來拷問,就不信問不出個東西來!”
“若是能抓,為父早就抓了,還用得著你過去?”楊管事多少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看著自己這個干兒子,半晌還是沒發出脾氣來,只是嘆口氣道:“今時不同往日了,那宋慶可不是當初的千戶,而是正牌子的參將,連皇上的御膳都吃過,若是沒有真憑實據,你怎么去拿他?這畢竟不是當年廠衛橫行的時候,如今天下亂了,那些個帶兵的軍頭們也都橫起來了,沒那么好對付的,真要是來硬的,只怕對方也敢抄家伙跟咱拼命,到時候事情鬧大了,兩邊都落不到體面。”
“那總不能就這么算了吧?”楊彤多少有些不忿,在南京這么多年,除了極少數的勛貴高官不能得罪,他還沒怕過誰來,如今居然被個江北的武夫壓制,老頭子非但沒有大動干戈,反倒是村了這么個有些安分的心思,他心中自然不太樂意。
可轉眼之間,楊管事那有些耷拉的眼皮忽然抬了起來,露出一絲冷森笑容,依舊是那副慢條斯理的語氣,吩咐道:“我聽說那個宋慶不是在這邊有生意嘛,就是那什么大風牌的,過幾日先去看看,然后找個法子把那些店鋪都給我封了,好歹先給他添添亂,然后叫人去揚州找姜家,讓他派人去邳州,給那邊點顏色看看,就不信那宋慶能防得住!”
“義父的意思是,動他們的商隊?”
“當然,那些軍頭都是做著生意的,不然靠什么養兵,先把徐州到邳州的土匪干掉幾股,然后讓姜家的人就在山上頭扎根,隨時等著我的吩咐,我就不信他宋慶真有三頭六臂,這種神出鬼沒的事情都能擋住!”
兩人正說得熱鬧,外面月門進來個尖嘴猴腮的小子,幾步湊到跟前,先跟楊彤點了點頭,隨后對楊管事道:“義父,外頭有人傳信過來,說有幫來路不正的人進了城,這會兒都在城北客棧住著,聽口音像是徐州那邊的。”
“徐州來的?”楊管事微一沉吟,似乎想到個很不可思議的事情,先是搖了搖頭,隨后卻語氣篤定的說道:“楊興,馬上去給我查查那些人的來路,看有沒有個身高九尺的寬大漢子,楊彤,你方才說過,那宋慶似乎不在徐州?”
“是,那些錦衣衛傳回來的消息,說宋慶好像在邳州坐的船,去什么地方不知道了。”
“該不會是跑到南京來了吧?”楊管事說著,忽然很神經質的笑了起來,語氣尖利道:“要真是這樣,那可就是老天爺開眼了,正發愁該怎么對付這廝,若是跑來咱們的地方,還不是想怎么收拾都行!楊興,你趕緊去給我查人,順便聽聽他們都說什么,叫上些精細人去,千萬別打草驚蛇,這次的事情若是成了,義父給你在應天府里找個差事去!”
“是,孩兒這就去辦!”那尖嘴猴腮的楊興應了一聲,轉身便興沖沖的跑出門去。
楊管事似乎還有些不放心,忙又吩咐楊彤道:“你也過去,多叫上些能打能殺的,萬一那些人里真有宋慶,說不準是要動手的,多帶些人也踏實點,千萬別讓他給跑了!”
“義父放心!”楊彤同樣拱了拱手,卻沒有急著離開,而是反問道:“義父,那些錦衣衛不會真的被宋慶殺了吧?”
“這可說不好。”楊管事深深鎖住眉頭,慢條斯理的說道:“他若是敢把楊方干掉,未必就不敢殺那些錦衣衛,這人的事情我也聽說過不少,敢在京城沖建奴大汗的本陣,膽子那是大到沒邊的,做出這種事來也不稀奇。”
“那要不要跟應天府那邊支應一聲?萬一真出了事情,也好有個能撐住場面的。”
“絕對不行!”楊管事斬釘截鐵道:“不能找應天府,應天府雖說也歸咱家國公爺管著,但那畢竟是朝廷的,如果客棧里頭的真是宋慶,到時候亮出身份來,你讓應天府的人怎么辦?那畢竟是個三品參將,不是江湖匪類,這種事情只能咱們自家做,最多帶上那些江湖人,就是不能跟管家扯上關系,明白了嗎?”
“孩兒明白了!”
“明白就好,做事要仔細些,千萬別出什么紕漏!”楊管事正要再囑咐幾句,眼珠忽然一亮,一把將楊彤拽到身前,笑瞇瞇的說道:“應天府的人不能找,倒是曲大人那邊,你可以過去打個招呼,他那個侄子不是正沒處去,若是這次真的能把宋慶做掉,再連帶做掉他手下那些人,徐州可是空出好幾個位子來,就算是做不到參將,好歹能做個千戶,他若是想為侄子謀那個位置,又想把于老頭斗倒,這就是最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