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很激動,因為他終于找到了組織,盡管不是闖王高迎祥,但見到了闖王的大外甥也很不錯,而且這外甥看上去非常靠譜兒,長相跟宋慶手下頭號大將薛五差不多,他對薛五的印象非常深刻,畢竟這人是送他出徐州的,某種程度上認知甚至比宋慶還要深,同樣他也知道薛五的武藝極高,行軍打仗的本事估計也不錯,因此看到這種相當類似的外貌,他也下意識的感覺對方是個很有本事的人,事實證明他的判斷非常正確,李自成若是沒本事的話,這時代也沒幾個有本事的人了。
只是李自成本人目前卻還不那么自信,聽說程浩出身武當,還真是有幾分佩服,當即便攀談起來,待得知對方打算去投靠高迎祥之后,態度變得更加親熱,畢竟這位程大俠給他的印象非常不錯,而他現在也急需要在闖營內部有個盟友,從這個方面來講,同樣作為新人,甚至沒有一個當老大的舅舅,程浩可以說是他天然的盟友,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想到這里,李自成的態度更加親熱了幾分,不停的給程浩介紹目前闖營的情況,以及他們要跟左良玉繼續打游擊的現實,程浩倒是沒什么意見,來到這邊之前,他多少也了解過一些目前的戰局,知道闖營正在跟左良玉捉迷藏,試圖繞過或者沉重打擊這位名將,隨后渡過黃河向河南進發,如今聽李自成這么一分析,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判斷,點點頭道:“程某既然來投靠闖王,那就要為闖營出力,若是李闖將不嫌程某這些人累贅。咱們便一起對付左良玉,好歹為闖王他們多爭取些時間,若是對方再像這次似的犯糊涂,說不定還能夠讓我們撿個便宜,狠狠打那左良玉一頓,他畢竟不是宋慶,沒那么難對付!”
“怎么,程兄弟見過宋慶?”宋慶名頭太大,大到李自成也是久聞其名,之前聽說程浩去過徐州。就很想打聽一下,如今再次談起,立刻忍不住問道:“久聞那宋慶兵馬精悍,不知是否屬實?”
這問題程浩其實心中是挺回避的,畢竟他在徐州的境遇并不太好,甚至是有些狼狽,但名門正派弟子的自尊心,卻讓他無法去罔顧事實的說人家壞話,更何況這位闖將是跟朝廷對著干的。若是把虛假情報提供給人家,將來這要是遇到宋慶的隊伍,說不定會因為輕敵冒進而吃大虧,那他這個謊撒的可就有些太過分了。因此還是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
“比起左良玉部如何?”
“十倍之!”程浩毫不猶豫的答道。
“這么厲害?”李自成卻有些不相信了,這一路上他已經見過不少官兵,除去左良玉的隊伍之外,也就是那個叫魏勇的游擊還行。其余差不多也就那么回事,人數差不多的時候,打他們那些流民還行。一旦差上兩三倍數量,基本上也就沒什么本事了,若是說宋慶所部強過左良玉十倍,這種隊伍豈不是要翻天了?他們這些農民軍還有什么可混的?
不過雖然不信任,但他掩飾的卻很好,畢竟人家程浩好歹也去過徐州,此番估計也是提醒他若是遇到宋慶不要輕敵,宋將軍偌大威名,肯定也是有幾把刷子的,很配合的點了點頭,便將話題扯到了其他地方,聊起接下來他們該做的事情。
因為雙方都是流民部隊,尤其最底層的那些人,都有著相同的血淚史,因此融入起來非常之快,沒多久便已經合成一股,程浩很主動的讓出了指揮權,他很有自知之明,只看剛剛作戰的時候,就能看出李自成在這方面比他強出太多,他只會幾十上百人的江湖私斗沒問題,但這種兩軍交戰的大事,目前還正在學習之中,一時半刻之間真的不能擔當大任。
而且這位李闖將為人很不錯,給他感覺像是個厚道的老大哥,很有江湖大豪的風范,最初時候還沒感覺到,等待兩人一路交談之后,程浩便很為之心折了,交出指揮權也就理所當然,李自成也沒有虧待他,直接任命他為自己的副手,事無巨細都要跟他商量過才會去做,也算是充分尊重了這位武當派出身的俠客,兩人的配合相當默契,幾乎有點相見恨晚。
雙方合流之后,目標卻依然沒有絲毫變化,還是要準備對付左良玉,因此隊伍根本沒在原地停留多久,便繼續向著西邊前進,并且在第二天早上再次遭遇另外一伙兒官兵,只是這次的遭遇不是雙方對攻,而是農民軍先發現了對方,并且展開偷襲,經過多次大戰鍛煉出來的四千多人,很快便占據了上風,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便將全部兵力投入進去。
被偷襲的左良玉部隊也是三千人上下,因為失了先機,導致整場戰斗都有些喘不過氣,最終只得憤憤的脫離戰場,向著大隊方向靠攏過去,李自成和程浩再次獲勝,只是這次他們沒有繼續向西,而是掉過頭去往東邊前進,程浩曾經很不理解的問過李自成,為什么要做這種很容易被堵上的事情,李自成也很坦然的將自己在闖營的處境說了,兩人最后達成一致,繼續沿巨鹿向冀州方向回旋,將左良玉的隊伍徹底吸引過來,同時給闖營那邊報信,讓他們迅速通過太行山。
這么做的效果是很顯著的,左良玉在兩支部隊都被打了之后,已經將這個一直都在跟自己糾纏的對手恨透了,哪怕不顧高迎祥的隊伍,也要先干掉這個闖將,因此將隊伍重新調了回來,開始在巨鹿一代進行圍剿,李自成和程浩的日子也開始不好過起來,最初他們還能夠利用廣袤的地勢跟對方繞彎子,但北直隸很大范圍都是平原,并沒有多少能夠讓他們繞著跑,打游擊戰的地方,因此沒過多久他們便失去了機動性。開始被動的跟一些搜索部隊打了起來,并且暴露出自己的行蹤。
左良玉也算是宿將,自然不會放過這種機會,立刻帶領大隊向巨鹿方向靠攏,李自成卻在此時終于得到了高迎祥的下一步指示,讓他帶領自己的部隊向河南武安方向快速行進,并且在那里不惜一切代價拖住左良玉,等待大部隊來增援。
李自成知道,自己那位舅舅是打算玩把大的,也是在給他這個大外甥創造機會。盡管這個機會非常危險,但只要能夠在這種大戰之中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成功的將左良玉拖在武安附近,并且最終還活著出來了,那么再次回到闖營的時候,他將真正在其中擁有一席之地,闖將的名號也不再是空頭炮仗,會真正有自己嫡系的大隊人馬,這是個非常好的機會。
這種機會李自成當然不會放過。立刻找來程浩商議,程浩也知道機會千載難逢,沒有半點反對意見,點點頭道:“大哥盡管下令便是。小弟和那幾千好兄弟的命,就都托付給大哥了,只要能夠在闖營有咱們這一號,多危險都值得!”
李自成很是感動。此時他還不是幾年之后那個聲名顯赫的闖王,只是個幾乎在闖營無法立足的新來者,他們這支隊伍大部分人都是程浩的。他手下只有一千七百多,占了四成左右,如今程浩卻是將自己和所有弟兄全部都交給他,而不是在遇到這種很大程度可能全軍覆沒的任務時退縮,這種情誼的確值得銘記,他努力緩和了下自己的情緒,才沒讓那兩行老淚落下來,重重的嘆了口氣,卻在瞬間重新恢復振奮,拍拍程浩肩膀道:“此事若成,你我便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程浩也很感動,這種感動是他在江湖生涯中從未體會過的,被送出徐州的時候,他曾經跟薛五短暫的交流過,交流的內容自然是宋慶,讓他感興趣的是,薛五對宋慶并沒有他所熟悉的那種江湖義氣,但只要說起宋慶的時候,對方的眼神總在放光,似乎那個名字能夠給他帶來力量,這讓他久久都沒能夠想明白,究竟什么方式才能夠維系相互之間的這種關系。
但是現在他忽然明白宋慶和薛五之間的那種默契了,那并不是江湖人所說的義氣,而是在一起久經大戰之后的袍澤之情,是能夠把自己后背交給對方的信任感,也是他一直想要得到,卻始終沒有機會得到的東西。
看著手提長刀縱馬去安排行軍的李自成,程浩知道那種東西他也即將擁有了,只要這一仗打下來沒有死,眼前這個已經被他叫做大哥的李闖將,就是他完全可以信任的人,這個窮苦出身的漢子,擁有著和宋慶很相似的氣質,盡管他還沒有見過闖王高迎祥,但他卻覺得即便是闖王本人,也未必能夠擁有這樣的氣質了,這是一種非常難得領袖氣質,足以讓他這樣的江湖豪俠毫不猶豫的跟上腳步,為了同一個理想而奮斗,為了同一片天空而殊死搏殺,這樣的人就是天生的領袖。
兩天之后,他們的隊伍再次被左良玉追上了,這次不再是三千人的隊伍,而是整整一萬四千人上下的大軍,前鋒的馬隊將他們追的好像喪家之犬一般,漫山遍野的到處逃竄,程浩有好幾次都想回過頭去拼了,最終卻都被李自成拽了回來,安慰他的只有一句,只要熬過了這段時候,大家就能去找左良玉報仇,到時候新仇舊恨一起清算,絕饒不了那個狗官。
程浩選擇了相信,因為他沒有更好的選擇,回頭拼命倒是痛快,但也是必死之局,左良玉的部隊戰力不弱,人數更是他們的快四倍,裝備程度也要比他們這些農民軍強出太多,硬拼根本沒有絲毫勝算,反倒是會將大事耽誤了,沒奈何他也只能繼續跟著李自成跑,途中又遭遇了好幾次追殺,原本四千上下的隊伍,被打的只剩下一千出頭,連之前跟隨他一路前行,絲毫沒有折損過的大俠們,也已經在亂軍之中戰死了十幾個,損失慘重程度讓他咋舌,對左良玉的恨意也達到頂峰。
五天之后,對方再次追了過來,這次連李自成都覺得有些難辦了,一千多人馬也不知道能夠堅持多久,若是援兵再不到來,只怕到不了今天晚上,他們就會被左良玉的大軍全部消滅掉,但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繼續朝著武安縣方向瘋狂加速,等待著高迎祥等人的大隊人馬到來,這也是他們唯一的出路,因為到了這個時候,哪怕是想要反擊都沒能力了。
沿途且戰且退,兵力在逐漸的減少,程浩手中的長劍也不知道殺了多少官兵,他身上的力氣快要消耗光了,唯一能夠支撐他繼續向前的信念,就是依然在遠處跑著的李自成,他也不知道究竟從什么時候起,自己已經將那個剛剛認識不久的大哥當成主心骨了,但只要看到那頂大氈帽依然還在前頭晃蕩著,心里面就覺得有底氣,再次殺掉一個向他靠近的官兵,程浩幾步沖上前去,正好趕上一個彎道,農民軍們總算也緩過口氣,逃過了這一次的追殺,但剩下的人也只有七百多個了。
萬幸的是,這七百多個都是能打的,無論是李自成身邊那些老弟兄,還是程浩帶來的俠客,總之都是些戰斗能力最強大的,老弱之類早已經死在途中,或者不知道丟在什么地方了,因此這些人雖然數量較少,但逃命的能力卻很強,幾乎沒有會拖泥帶水耽誤大部隊行軍速度的人,照這樣看的話,應該還能夠堅持一陣子,前提是左良玉今天不要繼續派人突進追趕。
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僅僅半個時辰過后,左良玉的前鋒隊伍再次趕了上來,這次來的只有一千多人,但全是一水的騎兵,如果不是李自成已經帶了他們爬上一座小山,只怕對方一個沖鋒,農民軍便有可能全軍覆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