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和金妍珠抵達金府的時候已經是酉時了。
夕陽西下,灰暗的蒼穹之上泛著點點零星,月亮似半掩琵琶猶遮面的少女,嬌羞的隱在云層之中,光華未顯,朦朦朧朧。
大廚房那邊昨晚便接到了消息,不僅老爺從衙門里沐休回府,夫人和四娘子也要從州府趕回來,因而秦媽媽卯時左右便領著廚房內的兩個管事娘子一起上了東市肉菜市場采買,林林總總置辦了好些。
金元和林氏不在府中的這些天是馮媽媽操持著府中的大小庶務,就在一個時辰之前,仆婦們才將府中的各個角落清洗干凈,樓閣水榭,甬道長廊,窗柩榻幾打掃得是纖塵不染。
后院甬道這處是個例外。
僻靜的甬道上有一個小丫頭,卷著袖口和褲管,額頭上密密的覆著一層細汗,灰藍色的中衣上沾染著水漬,東一塊西一塊,就像打著補丁一般。木屐踩在青石板磚上,咯咯作響,她一手提著一個木桶,一手抓著一塊棉帕,面色郁郁,走了兩步后,猛地停下來,跺了跺腳,隨后將棉帕狠狠地往木桶里甩去。
砰的一聲,水花四濺,珍珠粒般的污水打在潮紅的臉上,涼涼的,卻讓小丫頭更加著惱。
“破布,連你也欺負我!”小丫頭抬腳踢了一下木桶,力度過大,木桶應聲倒下,剛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將擦洗干凈的甬道上又漾滿污水。
又得重擦一遍?
思及此,小丫頭眼眶一酸,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這是怎么了?”一個低沉的男聲響了起來,聲音沙啞中含著絲絲疲憊之感。
小丫頭揉了揉通紅的眼睛,望著徐徐走來的男人,臉色瞬間變了幾變。
“老爺......”
金元看著一身狼狽的丫頭,嘴角抽了抽,忍住笑意問道:“怎么哭成這樣子?”
“沒,沒有。奴婢......”小丫頭絞著衣服的下擺。不敢看金元,又不知道該如何回復,難道如實說自己實在是受不了了,從卯時一直干活干到現在,實在是又累又餓,做得想哭了么?
金元看著小丫頭一雙泡得發皺又通紅的手,淡淡問道:“覺得活計太多了,太辛苦了么?”
小丫頭咚的一聲跪下,也不管地上比否還有污水,忙磕了個頭辯解道:“不敢不敢。老爺息怒,求老爺不要將奴婢攆出府去......”
金元撲哧一笑。難道他的樣子很兇么?
看這小丫頭的年紀,也不過十二三歲左右,難怪會因為活計太多而耍起了小孩子脾氣。
“你是哪個院的?”金元問道。
“奴婢不屬于哪個院,奴婢是剛進府的粗使丫頭!”小丫頭垂頭道。
“哦?你老子娘也在府中做事?”金元問道。
這一問,小丫頭更是紅了眼,眼淚啪嗒啪嗒的掉了下來。
只半個月的光景,她的生活就全然改變了。雖然之前也是家境清寒。但是一家人在一起,其樂融融,她在家中也是被父母兄長眾星捧月般的愛護著,可自從兄長因殺人被判了刑罰之后,他們家就徹底地改變了。
阿娘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痰涌上竅,差點撒手人寰,幸虧有了神醫娘子出手相救,才挽回了一條性命。不過從此卻是一邊身子完全失去了知覺,纏綿病榻。
阿爹也是傷心欲絕,暈過去幾次,家中的頂梁柱登時倒了,又是病的病,弱的弱,只有自己還算四肢建達,因便主動提出要賣身為奴,只求能賺到份例,贍養雙親。
都怪自己從小被嬌慣壞了,吃不了苦,還偏偏被老爺撞到了,這下能不能留下都是未知數呢......
盡量爭取能繼續留在金府做事吧,但若是真要被攆走,也要爭取拿到這一天的工錢,不能白干一天活不是?
打定主意后,小丫頭抬起淚眼迷蒙的眸子,哽咽道:“回老爺,奴婢的爹娘并不在府中做事,奴婢叫袁青青,家兄便是因誤殺葉郎君而被判了死刑的袁郎,奴婢雙親年邁,只靠奴婢一人贍養,還請老爺開恩,不要攆走奴婢,奴婢日后定當盡心盡力做事,絕不含糊!”
金元當然知曉袁郎是何許人,那位郎君還是被自己親自定罪的,雖然供詞證明袁郎并非有心殺害葉郎君,但大朝的律法向來嚴明,殺人償命,因而就算自己同情,律法卻是不容情。
他的眸子定定的看著地上磕頭乞求的少女,心頭戚戚,忙開口道:“起來吧,好好做事,若無大錯,金府是不會隨意攆人的。”
小丫頭抬頭看著金元,眸子眨了眨,似是不信,阿爹不是說大人公正無私,鐵面無情么?
“看你這丫頭眉清目秀的,是個機靈的,你好好將這里拾綴干凈,打明天起,便到清風苑那邊去當差吧!”金元說道,心想三娘金瓔珞那邊使喚的人手確實少了一些,撥這個丫頭過去,倒也合適。
小丫頭微微一愣,讓自己去清風苑伺候?
那個呆兒?不祥人?
天,那自己會不會也被感染到?
會不會也成了不祥人?
額,不過去清風院伺候,倒是比現在這活輕松不少,也不知道是哪個黑心媽媽安排的活兒,顯然是欺負她新來的好糟踐,才兩天功夫,硬是讓她一雙手磨出了一層皮......
相比起這個,不祥那都不是什么大事兒,再說清風苑那不是有一個媽媽和婢女在伺候著么,也沒聽說過人家被傳染了。
小丫頭滴溜溜的轉了轉眼珠子,含笑拜了一禮,恭聲道:“謝老爺,奴婢一定好好伺候三娘子。”
金元滿意的點點頭,從小丫頭身邊走過,徑直往主院馨容院的方向走去。
小丫頭心情頓時歡快了起來,從木桶里撈出棉帕,哼著曲兒再一次抹起了青石板磚。
馨容院這廂,馮媽媽匯報完這幾天府中的一切庶務后,提起緋色馬面裙,準備退出東廂。
臨出青玉珠簾時,身后傳來林氏懶懶的問話:“秋霜院這些天沒抱怨什么?”
馮媽媽回過頭,笑道:“夫人因四娘的事兒擔憂,都親自上州府去照料了,她自然不敢抱怨什么,何況是吃食那么小的事兒,她也好意思提么?”
林氏抿嘴一笑,老爺和自己都不在府中,自是不用出府采買的,沒得無人食用,生疏肉菜都放爛了。
馮媽媽躬了躬身,轉身走了出去。
青黛打起簾子,望著踏入庭院的來人,臉上笑容更甚,忙施了一禮,又朝內喚了一聲:“夫人,老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