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姨娘換好衣裳回來,一張桌子已經圍齊了,只林氏身邊還留著一個空位,是給她的。
金子也在席位上,她本不想來,拗不過樁媽媽和金昊欽,最后還是硬著頭皮趕鴨子上架了。
宋姨娘瞟了一眼席位,老爺金元在上首,一側是金昊欽,一側是林氏。順著林氏的方向,依次排著的是自己,三娘瓔珞,四娘妍珠,侄女映紅,五郎榮哥兒和身側負責伺候五郎用膳的乳母,最后是金昊欽。
這位置是誰安排的?
宋姨娘不由嘀咕了一聲,臉色訕訕,在林氏身邊落座。
林氏側首看了宋姨娘一笑:“就等著你開席了!”
宋姨娘忙陪著笑致歉,自罰一杯酒。
金元心情極好,這是這么多年來,唯一一次最人齊的一次晚宴,再加上案子剛剛破了,得了府尹大人的稱贊,他心下暢快,也舉杯與眾人拼起酒來了。
林氏在身邊勸著讓他少喝些,金元卻不以為意,一杯接著一杯。
金元在席上微微透露出府尹大人的意思,林氏和宋姨娘眼中皆是喜色。金昊欽也甚開心,若是父親得以榮升。他以后跟金元就是父子檔,一家人一起前往州府赴任,也少了骨肉分離的牽絆。以前沐休,只有一兩天的時間,來去匆匆,有時候遇到案子,剛回到府上,屁股還沒坐熱,就又被大人召了回去......
“兒先敬一杯祝賀父親!”金昊欽起身。恭敬的舉杯道。
金元笑容滿面,也舉起杯與之相碰,謙虛道:“還沒坐實的事情,現在祝賀,為時過早!”
林氏難掩喜色,這事要是成了。她可就是從四品的府尹夫人,是有誥命在身的官夫人了......
她眸光落在對角的映紅臉上,嘴角笑意越發深刻:“有府尹大人扶助,這事兒估計也是不離十了!”
映紅垂下瞳眸,手緊緊的攥著腰間的帕子。
她的神情有些微的恍惚,內心苦苦掙扎著。
自己這樣做。究竟對不對?
今晨的那一出序曲,在她腦海中回放。
姑姑(宋姨娘)一早就起身幫她打扮。說要給她和金郎君制造一場邂逅,讓自己守在門前等候。后來姑姑見聽到五郎哭鬧,便囑咐她記住剛剛交過的事情,匆匆進房去了。
映紅如姑姑交代的那般,等在門前,后來她肚子不舒服,實在無法堅持。便去了凈房。
剛出凈房,她便被一個仆婦帶走了。說夫人有事情要跟她說。
她進府后還沒有見過夫人,也不知道夫人找她究竟是何事。想著她日后有可能會成為婆婆,映紅只好硬著頭皮去了。
接見她的人,并不是夫人,而是那個被婆子們稱為馮媽媽的管事娘子。
馮媽媽沒有多余的寒暄,看到映紅的第一句話便是:“別在阿郎身上費心思!”
這句話讓內斂的映紅頓時羞紅了臉,仿佛內心掩藏的秘密被人拆穿一樣窘迫,無地自容。
正當她差點羞暈過去的時候,馮媽媽又對她拋出了橄欖枝。
“夫人想給老爺找多一個知冷熱的人伺候,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進金府,至少是要身家清白,知根知底的!”
映紅知道馮媽媽對她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她心里很排斥,金家的老爺,都可以當她的父親了,又是姑姑的丈夫,她怎么撬自己姑姑的墻角?
“能伺候好老爺的,夫人都不會虧待了她。”馮媽媽臉上含著笑意,從袖袋里取出一張紙,那是一個農莊的地契,“有了這個農莊,你們一家吃喝都不愁了,聽說映紅娘子的哥哥也到了議親的年紀......”
馮媽媽的話如此直白。
映紅她動搖了。
這些年家里的環境并不好,還有生病的母親需要看病吃藥......
他們家原本也是殷實的,因為父親嗜賭,早年的累積,早就揮霍完了。
“怎么?映紅娘子不愿意?”馮媽媽問道。
映紅擰著帕子,沉吟了一會兒才道:“能否容兒好好想想?”
“當然!”馮媽媽笑容和煦,淡淡道:“但最好今天就給老身回復,老身才好回稟夫人!”
映紅怔怔點頭,剛要轉身,便聽馮媽媽補充道:“宋姨娘的那套,不頂用,阿郎的親事,終究需要夫人這個當母親的點頭才能說了算,不得喜的人,就算最后勉強收了房,只怕往后日子也是艱難!映紅娘子可要好好權衡權衡!”
映紅垂著頭大步出了馮媽媽的房,身后,還有她低低的嘲笑聲和手指彈著紙片的聲響。
映紅知道,馮媽媽彈的那張,是剛剛展示的地契。
眾人還在喝酒調笑,映紅心里卻是亂糟糟的,她偷偷瞟了宋姨娘一眼,笑意嫣然,妝容清秀,穿戴雖然不及夫人林氏,但比起她,是頂好的了。
再看看金昊欽,由始至終,連一眼都不曾瞧過自己......
映紅一一掃過眾人,林氏意味深長的淺笑;三娘子似乎置身事外,只顧自己用膳;四娘子看自己的眼神,滿是嘲諷;最后落在老爺金元身上,目光不期然而遇,他的眼神迷離,帶著絲絲溫柔的情意。
映紅驀的閉上雙眼,心下一橫,作了決定。
金子回到清風苑,將木屐鞋左一只。右一只地踢開,身上軟軟地癱在床榻上。
她喝了一些酒,臉蛋紅撲撲的,櫻唇瑩潤,在燈下泛著亮亮的光澤,眼神充滿魅惑之美。
頭有些暈,她伸手敲了敲腦袋。
這什么酒來的?后勁兒這么大?
笑笑端著一盆水進來,笑道:“娘子,你喝猛了吧?奴婢已經讓青青去煮醒酒湯了。馬上就好!”
金子嗯了一聲,翻了翻身子側躺著。
笑笑從盆里撈起一塊棉帕,擰干水分,輕輕地擦拭著金子潮紅的臉龐。
樁媽媽在外頭跟金昊欽說了幾句話,將人送了出去后,才匆匆進房看金子。
“娘子喝了酒。冰盆就不要上了,把窗戶打開一些通風就好!”樁媽媽說道。
笑笑應下了,看著樁媽媽嘆道:“這還是娘子第一次參加家宴呢,她估計心里頭既高興又難受,才會喝多了!”
樁媽媽眼角熱熱的,已經有淚不自覺的溢了出來。
可不是么?
以前過年過節。府里面熱鬧飲宴的時候,清風苑里從來都是冷冷清清的。沒有人會記得這家里還有三娘子這號人物。
娘子雖然不說話,但她心里是知道的。
她聽著外頭的鑼鼓聲,爆竹聲,心里得有多苦,多難受呢......
樁媽媽忙抹了淚,如今一切都好了,還要想著以前的事情作甚?
“來。我們再喝一杯......”
床上傳來金子含糊不清的囈語,她纖瘦的手臂猛地抬了起來。做著碰杯的姿勢,又猛地滑落,啪嗒一聲,掉在床板上。
笑笑和樁媽媽相視一眼,笑了笑。
娘子還真是喝多了!
金子伸手抓住笑笑擦拭的手,緊緊的握住她的手腕,將之送到嘴邊,嘟起嘴唇,輕輕地吻了一下:“......你心里一定藏著秘密,告訴我......其實,你并不孤單的......”
笑笑撲哧一笑,娘子做夢了吧?
笑笑將金子的手掰開,低聲應道:“娘子,奴婢心里沒有秘密,奴婢有你和樁媽媽,還有青青在,一點也不孤單!”
袁青青端著醒酒湯進來,剛好聽到笑笑的話,驚得張大嘴巴。
什么時候笑笑姐變得這么煽情?
她不是很討厭自己的么?
轉性了?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這一晚,金子睡得特別沉。
等她第二天幽幽轉醒過來的時候,卻聽到了一條讓她震驚得目瞪口呆的爆炸性新聞。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金子跨出房門,走到院中,聽到外頭亂糟糟的聲響,不由蹙眉問道。
樁媽媽神色并不好看,感覺跟娘子說起這樣的事情,實在尷尬。
笑笑也垂眸不語,金子望向袁青青,袁青青眸子滴溜溜的在樁媽媽和笑笑臉上流轉著,不敢說。
“青青你說!”金子神色沉沉,肅然說道。
袁青青囁喏著,終于鼓起勇氣說了出來:“奴婢今晨去大廚房領生蔬,聽那邊的婆子說秋霜院一早就鬧開了,昨晚老爺走錯了房,把宋姨娘的侄女兒給......那了”
樁媽媽和笑笑的臉漲得通紅,仿佛被抓包現行的人是她們一樣......
金子怔住了。
父親走出了房?
做錯了事?
我的天!
樁媽媽將臉垂得低低的,抿著嘴,淡淡道:“不管那邊怎么鬧,咱們清風苑都不要再私下討論這件事情,事關老爺聲譽問題,誰都不許嚼舌根子!”
笑笑和袁青青忙認真應道:“是,奴婢知道了!”
金子震驚過后,覺得這事情有些奇怪,但哪里出了問題,她一時又想不起來。
她在院中悠然踱著步子,心想金元老爹怎么看,都不算是不靠譜的人,這怎么會做出這等不靠譜的事情來呢?
這里面,一定有貓膩呀!
金子將昨晚的事情回顧了一下,老爹除了喝多了些酒之外,貌似沒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宋姨娘的侄女,那個叫映紅的,整晚上都不說話,基本跟老爹是零交流!
她不說話可以理解為內斂,可她昨晚沒喝酒吧?
哎,對了,要是老爹走錯了房,她可以大聲呼叫啊,宋姨娘不是跟她同個院子么?
金子想了想,突然間豁然開朗,恍然醒悟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