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么?
山無棱,海無角,冬雷陣陣,此恨難絕。
胡香靈、曹玉臻,這一對黑心腸的狗男女,黃泉萬里,她絕不放過!
數年庵堂的孤寂,內心痛苦的煎熬,親情的關愛可以埋葬,唯有恨難以舍下。
迷蒙之中,她依昔聽到了一個外面的說話聲。
一個熟悉的丫頭聲音:“太太,老爺留了話,這幾日不許任何人見小姐。你放心吧,青嬤嬤衣不解帶地侍候著小姐。”
婦人道:“唉,都昏睡兩天了,太醫的藥也吃了,怎么還未醒來?”
房里的青嬤嬤打開房門,站在門口,重重一跪:“奴婢請太太回去吧,今晨小姐已經不燙了,背上、肚子都已經有痘子發出來了。太太放心,小姐這一關算是闖過了!”
婦人站立難安:“你說的可是當真,素妍的痘子發出來了?”
“是。奴婢不敢有半句謊言,太醫也說了,只要痘子發出來,小姐就會康復,這幾日奴婢與白芳會細心照料的,還請太太回去吧。”
任青嬤嬤如何說,虞氏還是不放心:“你把門推開一條縫,我在外面瞧瞧。唉,這孩子打小身子就嬌貴,比不得她的五個哥哥,這兩日,可是愁死我了。”仿佛看不到病中的素妍,她就不放心,非要瞧上一眼不可,哪怕是透過門縫望上一眼也是好的。
青嬤嬤應了,轉身推開一條縫,屋子里,紗帳微垂,虞氏看著繡榻上睡著一個女孩,因隔得太遠,也瞧不見面容,但既然青嬤嬤如此說了,她也不再堅持。
虞氏低聲道:“你們要仔細服侍。這幾日,小心供奉痘娘娘。”
青嬤嬤與白芳齊聲應“是”,眾人送走了虞氏,整個右相府,誰人不知,全府上下的掌上明珠便是這素妍小姐。江右相夫婦子嗣興旺,一連誕育了六個兒子,唯有四子當年夭折于天花,這位最小的女兒是他們夫婦巴巴盼來的,江右相四旬之年方得此女,一家上下當成寶貝般地寵著。
江素妍啟開雙眸,落在眼里的是熟悉的閨閣,她喜愛的翠綠輕紗,上面繡著蝴蝶,她欲張口說話,可嗓子有些干澀,不由得吞咽幾口、輕咳一聲。
青嬤嬤聽得聲響,奔進屋中。
“嬤嬤……我這是……”她想問,在哪兒?
她很快就反應過來,這不是九歲那年染上天花的事么?她清晰地記得,就在數日前,胡香靈來尋她玩耍,帶了一張親手繡制的淺綠色繡蝴蝶的肚兜,說是要與她義結金蘭。
一切竟回到了她九歲時候,一切悲劇是否可以更改!
這一世,她一定睜大她的眼睛,辯真偽,識善惡,再不被人利用,再不成為旁人對付父兄的厲器。
青嬤嬤伸手摸著江素妍的額頭,不再燙了,和自己的差不多,歡喜道:“白芳,快,派人稟告太太,就說小姐醒過來了。”
白芳應聲,遣了個伶俐可愛的丫頭飛奔而去。
青嬤嬤一臉憔悴,濃重的熊貓眼,瞧這情形自她生病,她便未曾歇好。
“小姐,想吃什么?奴婢下廚給你做。”
江素妍想到一呆無色庵數載,天天都是蘿卜豆腐,“我想吃紅燒肉,我還要吃糖醋魚……”
看來這孩子是被餓壞了,一口氣說了七八樣,樣樣都是大魚大肉。
青嬤嬤道:“你正病中,太醫說了,這幾日都得吃清淡的。葷腥是不能吃了,醋、醬也是沾染不得的。小姐且記上些日子,待你痊愈了,嬤嬤都做給你做,可好?”
她出痘了,是不能沾有色的東西,尤其是這醋醬之類的東西,如果她不想留下疤痕的話。說起來,前一世在此時,也是記得太醫叮囑的,應該說,是青嬤嬤一直替她得記得很好,可不知怎的,臉頰上就是留下了三枚痘痕,這也成為之后她一直感到自卑的地方,就像在嬌艷的花朵上,突然被條蟲子狠狠地咬上了幾口。
為了美麗,為了健康,她且聽青嬤嬤的話。前世青嬤嬤以為她死了,數月間竟老得白發蒼蒼,即便虞氏并未責怪她,青嬤嬤卻于郊外庵堂郁郁而終,在貧困無依中過完了余生。
青嬤嬤是母親虞氏從老家帶來的下人,曾是虞氏房里的丫頭,是她身邊最忠心的老奴。
青嬤嬤正待勸慰素妍幾句,不想素妍卻淡淡一笑:“我聽嬤嬤的話,那嬤嬤看著給我弄些吃食。”
青嬤嬤微微一愣,素妍自小就被嬌慣了,因是江丞相夫婦唯一的女兒,又是年滿四十才得來的女兒,更是嬌縱,又有些任性,今兒竟如此懂事,倒是青嬤嬤沒有想到的。“好!好!小姐且歇著,我去喚白芳進來陪你。”
她染了天花,這得月閣內只余青嬤嬤與白芳服侍,其他大、小丫鬟、粗使婆子一并都暫時遣了出去,院門外還守著兩名粗使婆子,一日五次地在周圍噴灑消毒藥水、石灰等物。
白芳進了房中,小心翼翼地將窗戶推了個兩指寬的小縫,含笑走到榻前的繡杌上:“小姐,哪里不舒服么?”
白芳,在她十一歲那年就出府配人了,嫁的還是莊子上一個年輕莊頭。她不是被曹玉臻令婆子用繩子勒死了么?竟又回到了十六年前,回到了九歲的時候,一樣的得月閣,一樣的擺設,一樣的身邊人。
那年,因與胡香靈交換了肚兜,結成金蘭,就在她穿上胡香靈繡的肚兜后不久,就染上了天花,如果她沒有猜錯,后日胡香靈就會來尋她。
十五歲時,她看到了金榜高中的狀元郎曹玉臻游街。不過只一眼,就相中了他,自此非他不嫁。原以為是她的一廂情愿、一往情深,哪里曉得那一日胡香靈拉她上街原是盤算好的,是他人一早設好的局。
江素妍一雙明眸直勾勾地望著帳頂,一切又回到了九歲時,她的臉上還會留下那三枚難看的疤痕么?還來得及辯清善惡,還整日里只曉得如何找樂,不好好讀書,也不好好學習琴棋,待到十二歲時,便成了一個名滿皇城的刁蠻女,與當今的九公主一樣,成為魔女么?
白芳見她不答,又喚了聲:“小姐,你哪兒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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