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聽虞氏說罷,放下心來。
用完暮食,江舜誠牽著素妍的小手進入書房。往常書房之地只大爺江書鴻及一干交好的朝臣方可入內,現在江舜誠要在書房里教女兒下棋。
先是耐心地講敘下棋的規矩,用江舜誠的話來說,“從棋品可窺人品”,棋風亦如人品,古人將琴棋書畫一處談論,下棋亦是極雅的事。
不過走了二十余步棋,江舜誠歡喜地發現,女兒很聰慧,只說一遍就能領其間用意。為了讓素妍能學到更多,江舜誠更用心、細致地講解自己走每一步的用意,哪里有可能設局,哪里是探對方棋藝的高低,諸如此類,雖是游戲一般的棋子,卻更彰顯出一個人的智慧。
素妍的記憶里還完整地保存著前世點滴,她并非第一次觸棋,前世的棋藝雖然很差,但深曉棋規。前世的她,身無長處,學什么都只得三日熱情,總是學上一陣子,沒了興趣,便不肯再學。
虞氏與江舜誠亦曾想將女兒教養成在閨秀、名門才女,終是失敗,又逼她不得,素妍稍遇強力逼迫,使上刁蠻胡鬧的性子,與父母鬧上一場,直至虞氏服軟為止。因為如此,長大后的素妍一無所長,反而成了皇城百姓口里的“紈绔女公子”。
父女二人剛下了不到半個時辰,有下人來稟:“相爺,吏部聞侍郎求見。”
吏部左侍郎本名聞其貴,屬右相黨朝臣,是江舜誠最信任的人。與江舜誠是同屆得中的進士,為二榜第五名,頗有些才華。當年在皇城大考時,同為考生、同住客棧,交往頗深。
“有請。”
聞其貴進了書房,迎面瞧見江舜誠正與一小女娃下著棋,從那小女娃遲遲疑疑的神色里可以瞧出,她還是一個初學者。小女娃的一雙眼睛長得酷似江舜誠,一樣的慧黠、烏黑發亮,一樣的深邃有神。
江舜誠年過四十育下一女,視若珍寶,看來當真是喜愛得緊,只見江舜誠孜孜不倦,宛如一個最細心的先生與她講授著棋藝。小女娃更是聽得用心,時不時還問上一兩句。
聞其貴道:“江兄,今日有此雅性實為難得。”
江舜誠回以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素妍未言一聲,所有心思都在棋上。
書房大丫頭奉上茶點、瓜果,聞其貴捧了塊西瓜,一口咬下,又甜又涼爽,西瓜是放在井里湃過的,有些微涼,在這盛夏吃來,很是爽口。
聞其貴站在一邊看他們父女下棋。沒下多久,素妍越發的熟絡起來。聞其貴道:“江兄,侄女兒學了多久?”
自他們相識以來,聞其貴一直敬稱江舜誠為“江兄”,就如那時未得功名,江舜誠亦喚聞其貴一聲“聞賢弟”,幾十年風風雨雨,二人依如從前,即便各自的內心發生了變化,但這份昔日同考、同居的情意始終未改。
素妍雖是個女娃兒,可學得倒也認真,就連江舜誠也教得歡喜,他把問題又拋了回去,“你猜猜看?”
這一教女兒下棋,江舜誠發生素妍很聰慧,一點就透。看她小小的人兒,坐在對面,那認真的模樣讓人心生憐惜。
聞其貴思忖片刻,“瞧她的樣子,得有一兩月吧。”
江舜誠淡淡一笑,神秘地道:“妍兒,聽到你聞叔叔的話了?她說你學了一兩月。”
這對江舜誠來說是莫大的安慰,他可以評價為“孺子可教。”但對素妍而言,這絕對是打擊。雖然她的棋藝學得差,可她當初也學了大半年,嫁與曹玉臻后,為迎合他的興趣愛好,亦用心了學了一陣子,只求陪他下棋時,不會輸得太丟顏面。
此刻憶來,那時與曹玉臻下棋,竟未勝過一次,屢下屢敗,棋臭無比,下了有五六回,曹玉臻便不再愿意陪她奕棋,笑說她的棋藝著實太差。
他人長得俊美無雙,笑起來時,越發的魅惑人心,卻從未注意到他那時的眼里有著諸多的不甘,甚至還掩下了對她的厭惡。
他是那樣的才子,而她是一無所長的紈绔女公子。他如一塊無瑕璧,她似一塊臭石頭,怎么看都是她配不得他。
江舜誠的得意之色流露,落在素妍的眼里,那是自豪。
聞其貴問:“江兄,小侄女兒不會是今日剛學下棋吧?”見江舜誠未答,可那神色甚是安慰,聞其貴便知自己猜中了,點頭稱贊道:“虎父無犬女,難怪,難怪……雖是剛學,卻能有這等棋藝,令人驚嘆啊。”
如果讓聞其貴知曉她學過大半年,且有幾年的棋齡,對于她現在的棋藝,只怕要汗顏了。
外面,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老師,學生張德松求見。”
這位張德松是幾年前金榜高中的狀元郎,得中之后,拜入江舜誠的門下,亦是這右相府里的常客。
每至沐休日,江舜誠很忙,府里的客人很多。今晚又是朋黨聚會,用江舜誠后來牽扯官司案子時的話說“奸相一黨”,百姓簡稱“奸相黨”、“奸黨”。
江舜誠應答“進來”,一子落定,帶著探究地望著素妍。
張德松今兒著了件銀灰色的錦袍,氣宇不凡,高鼻梁,不大不小的眼睛,五官端正而清秀,帶著一股儒雅之氣,一看就是個文人,身材高挑而偏瘦。進得書房,他長長地打了一揖:“老師,學生有禮了。”他微微審視素妍一番,亦從素妍的容貌瞧出了她的身份。
江舜誠道:“你這小師妹,今兒吵著要學棋藝,倒也上道,不枉我教導一番。德松,你來陪她下棋,再教教她棋藝。”
張德松見素妍長得眉目清秀,人雖不大,可自有一股別樣的氣質,如一株淡雅的茉莉靜靜盛放,又似一棵長于幽谷的春蘭,寂寞地散發著清香。不但嫻靜大方,還很玲瓏可愛。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笑顏相對,素妍對著張德松施了個萬福禮:“素妍見過張大哥。”
“坐,坐!”到底是自己老師的女兒,張德松今兒出門,身上就帶了點零用銀子,摸索一番,將掛在腰上的一枚淺紫暖玉平安佩摘下,“小師妹,當是做大哥的給你的見面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