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扎好傷口,大公主坐在貴妃椅上面露倦容,滿是無奈。
崔珊則是頗有興致地瞧著被大公主包扎過的地方,如同鑒賞珍寶一般,偶爾帶著幾許挑剔。
大駙馬坐在一邊,頗是無語,看著滿屋狼藉,再看著若無其事的女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金釵!”崔珊擱下手腕,“你去趟曹家,一定要親自見到曹公子,告訴他,我祖父、父母同意這門婚事了,叫他早些派人過來提親。”
大駙馬很想痛罵一頓,可他的妻子是當朝大公主,在他尚公主那日開始,就一直在隱忍,忍妻子,忍女兒。“珊兒,你如此胡鬧,將來可別后悔。唉……”他起身出了閨閣,只余下一聲長長的嘆息。
見崔珊確實冷靜下來,大公主舒了口氣,就算當年她看中大駙馬,也沒鬧騰這般厲害,雖然也揚言說要上吊自殺,可那根本就是做樣子,今日崔珊居然能劃破手腕,就不止是嚇唬人了。
崔珊坐了會兒,褪下外袍,躲到繡榻上睡覺,任由丫頭、嬤嬤們清掃閨閣,將一大堆的碎片抬出明月閣,又去庫房新領了一批擺件,就連庫房的主事嬤嬤也無奈輕嘆,只盼著崔珊不會再鬧騰。
金釵奉命前往曹家,稟明來意,曹家家仆稟了曹玉臻,又等了一刻鐘,才見曹玉臻身著得體的銀灰色長袍出來,在金釵的影響里,曹玉臻似乎就只得這么一件袍子,可稍微用心就會發現,這件銀灰長袍又不是上次所見,因為這次是件冬袍。
“金釵姑娘!”曹玉臻溫文爾雅地抱拳。
金釵跳下馬車,走近曹玉臻,欠身道:“公子。奴婢今兒奉郡主之命捎句話與你。崔相爺、大公主、大駙馬同意你們倆的親事,還望公子早些派人去左相府提親。”
曹家沒落,這五六十年來,就沒出過一位人才,許多皇城世家早已忘了曹氏這一家族。直至他高中狀元,在皇城才頗有些聲名,加之他是六公子之一,有人這才憶及曹家來。
他一臉疑惑,金釵以為他不信:“奴婢不敢欺瞞,崔家長輩們確實應了。郡主為了與你在一起。可費了不少心思。”
“這是……”曹玉臻有些好奇,崔珊喜歡他,他是知曉的。今年端午節前在一次賞花宴上,崔珊得了機會,親口告訴了他。
被一位年輕的貴女喜歡著,這是男子的驕傲,更能滿足身為男兒的虛榮心。只是。聽說崔家長輩同意了,曹玉臻卻沒有更多的歡喜,反而有些莫名的失落。如果這個人不是崔珊,是另外一個女子,他興許是歡喜若狂的。
他擁有著絕世的才華,就應得配才貌雙絕的女子。崔珊雖有容貌,可是這才德卻不敢恭維。即便最近半年,崔珊寫出了幾首應景的詩詞。著實不錯,在皇城也搏得一些聲名,可他對她真的無意。他的心里有一個人,那個女子才是皇城當之無愧的才女。
金釵笑道:“郡主為了讓長輩們同意婚事,上吊、跳樓都使上了。還把自己的手腕都傷了呢。她一片真心待公子的,還望公子莫要辜負她的一片癡情。公子。還是早些派人去左相府提親,也好安了郡主之心。”
他竟感覺不到歡喜,反而有些壓抑。
是的,他其實不喜歡珊瑚郡主,在這當口,他心里想著的是另一個女子。
但他,不能就此得罪了崔府。
曹玉臻道:“眼瞧著就要當年關了,家中的諸事繁瑣,還勞姑娘與郡主說一聲,待過了年再作計較。”
金釵雖有些不樂意,但想到如不是曹玉臻對崔珊表露了什么,崔珊也不會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回頭又想,到了年關,各家各府都有忙不完的事,就是左相府與大公主府也是如此,便又釋然了。“我會轉告郡主的,長輩們好不容易應了,公子可別久拖。”
曹玉臻抱拳應聲。
金釵轉身跳上馬車,曹玉臻站在風口里,訥訥地望著遠去的馬車,眼前浮現出一張清麗的容顏,那亭亭凈植的如荷身姿,那不染纖塵的清冷眼眸……
她為什么會討厭自己呢?
如若江書麒還在皇城,許能弄個明白。
他與她未曾有過任何交集,他記住她,只是因為她踏波而來,在右相府的荷花池里救起胡香靈。
那一天,胡香靈、崔珊愛上了他,而他卻只一眼,便對她念念不忘。
任多少個日夜,任身邊走近多少女子,唯有她才是特別的。
曹玉臻轉身進入曹府大門,一個丫頭稟道:“二爺,老太太請你過去一趟。”
曾經繁極一時的曹府,如今家道沒落,不大的三進院曹府里住著三房人,頗有些擠擠挨挨之感,靠著祖上留下來的田地、莊子、租賃皇城幾處店鋪過活。
大房曹德興夫婦及五個兒女,嫡長子比曹玉臻年長三歲,嫡次子又比他略小三月,二人皆已成家立業。大房又納了兩房妾室,兩位姨娘又各育庶長子、庶長女。大房統絡住在東邊的三處庭院里,曹德興夫婦攜兩個女兒住一處,兩位嫡子住一座院子,另外一處院子里住了二房妾室和庶出兒女,頗是擁擠。
二房住著曹玉臻與寡居多年的母親,曹二太太年輕喪夫,一門心思都在自己的一雙兒女身上,曹玉臻之下還有一個妹子,翻年就滿十五,卻不是曹二太太所生,而是一位妾室生的,這妾室當年隨著曹二老爺(曹德才)也一并去了,留下個女兒曹玉媚與曹二太太母子相伴度日。
因二房人口較少,曹老太太、曹玉臻的祖父便住在二房南院單獨一處院子,曹二太太與玉媚住一處,曹玉臻單獨擁有一座自己的院落。這曾讓大房、二房的堂兄弟羨慕不已。
三房曹德旺夫婦膝下有四個嫡出兒女,又納有兩房妾室,雖亦有三處院落,可依是不夠住,眾多人都擠在一處院子里。
曹玉臻穿過小徑,到了南院一處不大的院子,徑直進了一座府中最華麗、清雅的院子,三間正房,又有東西廂房,東邊有個小廚房、雜房和一間下人房。西邊三間全是庫房,因曹家家業凋零,這庫房的鑰匙,一直是老太太拿著的。
老太太正坐在暖榻上,兩側的貴妃椅上分別坐著三位太太。
大太太笑問:“玉臻,聽說珊瑚郡主派的丫頭來了?”
是來探消息的?
他剛見了崔珊的貼身侍女,她們就聽說了這事。
二太太抱著湯婆子,神態安祥,身后站著曹玉媚。
曹玉媚一臉沉吟,似在猜測,只抿嘴含笑。
三太太眼里蓄滿探究,小心地審視著曹玉臻,時而又看看坐在花廳正中的老太太。
曹玉臻見了禮,老太太賜了座。
他在二太太身邊的椅子上坐下,緩聲道:“是奉命與我捎句話來的。”
三太太忙問道:“什么話?且與我們都說說?”
曹玉臻頗有些為難,卻經不住三太太的追問,道:“說……崔家長輩同意我與她的婚事。”
老太太微閉著眼睛,手里轉動著一串菩提佛珠,嘴唇一合一張,似在無聲地誦“阿彌陀佛”。
三太太滿臉喜色,“這可是好事呢?大公主膝下就得這一個寶貝女兒,若我曹家有幸娶得珊瑚郡主,可不愁往后的日子了,嫁妝只怕豐厚得很。”
曹家現在日子緊巴,大老爺活了一大把年紀,只在朝廷謀了一個閑差,還是上不得臺面的官職。三老爺根本就是一介白衣,連個三榜同進士也未中過。
曹玉臻七歲時,大老爺便覺得曹家的興旺都系在他身上,自己的幾個兒子沒有讀書的天賦,三老爺的幾個兒子亦是如此,偏偏個個又無一技之長,只靠著祖業過活。
大老爺的長子早年倒想做生意,卻連賠了兩回老本,數百兩銀子都折損在里面,這幾年就不敢再提經商的事兒,學了其他幾個兄弟的樣,安安分分地讀書,倒也用心,卻是屢考不中。
大太太小心審視著老太太,又見二太太并無甚喜色,按說這是件天大的好事,怎的就不見笑意呢。道:“我瞧著珊瑚郡主也是個好女子。”
好女子?
老太太睜開雙眸,覺得大太太這話說得奇巧。
二太太若有所思,語調一如既往的平和,“左相府亦是當朝權貴,又是大公主的女兒,當真是富貴非凡。”然,話鋒一轉,“右相府未借裙帶、姻親,便有今日體面,更讓人敬重。”
大太太聽出些意味來,難不成二房盯著的不是珊瑚郡主,而是右相府。眾所周知,右相府里有位待字閨閣的秀,那女子在皇城是出名的才女,又得世外高人授藝,當真是個傳奇人物。
“珊瑚郡主也好,還是安西也罷,本不是我們這等人家可以奢望的,難得珊瑚郡主能瞧上玉臻,我看著甚好!二弟妹,你說呢?”
人,不能一山望著一山高。
有位珊瑚郡主看入眼,還敢奢想右相府的秀,那位秀是尋常人家能想的么。那可是皇家盯著的人,左肩王妃便放出話來,說江家秀是琰世子妃。據說,曾為賜婚的事,跑了好幾回皇宮,皇帝卻始終沒有下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