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且看看那些個妻妾成群之人,后宅可曾安寧過半日,年輕媳婦落胎、滑胎之事比比皆是,爾虞我詐,妾室整日想著謀奪妻位,正妻整日防著妾室生出二心,你算計我,我算計你,不是東風壓倒西墻,便是西墻擋了東風……如此門第,這般家宅,就說再好的男兒又如何在外安心打拼?”
這大概是素妍有記憶以來,虞氏話說得最多的一次,恩威并濟,以理說人,以威壓人都被她給使了出來。
虞氏語調一轉,再變嚴厲:“分家這樣的傳言是誰說的,家宴之后,自己去佛堂罰跪反省。一次次地干蠢事,真是個不長記性的。江家兒郎不納妾,卻亦不能虧了自己的兒子,給你們娶的妻子,都是千挑萬選,能得配你們的。不要讓老太婆覺得,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江家兒郎對得住你,你……也要對得住江家,對得住你的夫君、孩子,他們可都瞧著呢?要是他日,他們跟你有樣學樣,待你老了,你便休想過上安寧日子。嫁人為妻,身為人/母,便不再是孩子,說話行事都給我用用腦子。內,做不到理宅安家;外,就會給夫家惹麻煩,這樣的女人江家留你何用?”
虞氏從未如今年這般大發雷霆,厲聲高喝,不似尋常撒潑的樣子,而是言詞咄咄,素妍亦是第一次領教到自己母親的威嚴。
就連江舜誠坐在一側大氣也不敢出一下,所有的兒孫都低著頭,一副恭敬、謙遜聆聽的模樣。
就連幾歲大的孩子,都不敢支聲,一個個老老實實地坐著,看虞氏發威。
何氏渾身輕顫,虞氏這話什么意思?
是說她再這樣不聽勸告,就要休了她么?
她被休棄回娘家,她的孩子怎么辦?
她可真就沒臉見人了。
虞氏吐了口氣,捧了茶盞,喝了一口,潤潤咽喉,道:“好了,家宴開始!今兒我老太婆說這許多,就是要大家記住,‘家和則興,家亂則敗。’”
素妍似乎聽出來了,虞氏這話不僅是對所有人說的,而休妻那樣的話,更是對何氏說的。難不成,府里流傳分家的流言是因何氏而起。目光移向何氏,她似嚇得不輕,一張臉蒼白如紙,低埋著頭,誰也不敢看。
江書鵬低聲安慰道:“往后注意一些。旁的都好說,別再說分家的話。”
她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傳得這么快,當時就是她身邊的丫頭還有張雙雙的丫頭,自己的丫頭知她是個直性子,不會亂說。那定是張雙雙的丫頭傳出去,這分明就是要她找罵。
何氏恨恨地想著心事,滿腹怒火亂竄,卻不敢發作,心下將張雙雙恨了個半死。
張雙雙故作未見,在一邊的桌上夾了魚,正給大少爺奇峻撿去魚刺,小心翼翼地道:“你慢慢兒吃,小心有刺。”
本是心事重重的江書麟與江傳達,聽罷虞氏的話,都打起了精神。
江傳達想的則是:祖母這話分明就是說九公主是個極好的,可是……
他還是害怕。
江書麟則是一臉坦然,想到還有十多日就要娶柳飛飛過門,再沉重的心事都輕淺許多。
這次家宴,略顯沉悶、嚴肅,無論男女個個都不敢出大氣,就是江書鴻也是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坐在一邊,聽虞氏訓話。
虞氏想到江書鴻近來一直宿在府東的小書房里,已經半月了,就沒去大太太屋里。用眼脧了一眼,道:“通房那種玩意兒,玩玩便罷,這么大的人了,可別讓我為你操心。”
江家兒郎不納妾,通房丫頭是不可能成為侍妾姨娘的。
江書鴻低聲道:“兒子知道。”
“知道便好。一入二月便要忙老六的婚事,這些事,我提前與你們說說。”虞氏用眼看著沈氏,她亦是一臉謙恭,低聲應道:“婆母安心,兒媳與大老爺省得。”
見他們知道,虞氏不再重復。
江舜誠平復心境,夾了塊魚放到虞氏碗里:“快吃,你不吃,孩子們都不敢動筷子了。”討好似地笑道:“你可是我江家的功臣,為我生了六個兒子,我這一脈人丁興旺,你功不可沒。”
還是多子多福好啊!
沈氏想到自己生下三個兒子就服了絕嗣湯,此刻有些莫名的后悔了,早知道也生下一堆,看看虞氏,兒孫繞膝,這是何等暢快。
虞氏笑了笑,臉色和暖了許多,“都吃吧!今兒說得多了些,也是瞧著有些人太失本分了。我再不說話,諸多流言傳到外面,當真不成樣子。”
沈氏站起身,對一邊服侍的嬤嬤、丫頭道:“你們派人去各處傳話,要是再有下人議論分家的事兒,輕則三十大棍,重則發賣出府。”
嬤嬤應聲,領了丫頭去各處傳話。
江舜誠自己夾了紅燒肉吃,道:“用過家宴,除了不懂事的孩子,所有男丁都到大書房去。”
幾個兒子應聲“是”。
沈氏見有些悶,起身道:“大家把碗里的魚吃完,我要講笑話了。”
虞氏伸手指道:“就她是個討趣的。”
沈氏往周圍掃視了一眼,笑道:“魚都吃完了吧?”
沒人吃魚了,就連給孩子喂魚的大奶,也取了雞肉給孩子。
沈氏道:“從前,有一個男子很怕他媳婦。有一天,他趁媳婦不在家偷吃了一盒年糕。晚上被老婆發現了,把他狠罵了一通,又罰跪到三更才許睡覺。第二天,他越想越想不通,不知自己的命為什么這樣不好,便到街上找算命先生給自己算算命。
算命先生問:‘請問貴庚多少?’他趕忙回答‘沒有跪多久,只跪到三更。’算命先生道:‘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年高幾何?’他說‘我還敢偷吃幾盒?我只吃了一盒。’”
有了笑話,立時氣氛就不一樣了。
一屋子的人笑得前俯后仰。
獨何氏一人未笑,反而不解地道:“為盒年糕就能罰跪的?”
虞氏訓過兒孫,反不往心里去,道:“咱們自不理解,那在尋常百姓,只有過年才吃上半斤豬肉的比比皆是。”
江書鯤道:“晉陽老家莊子東頭的牛家,因為他媳婦拿錢買了半斤肉給生病的兒子吃,牛大叔不就把牛大嬸給狠揍了一頓,說是那錢是留著過年花的。”他笑了笑,“害得當時我看到娘讓田嬤嬤去找屠夫買肉,就怕爹回來也把娘打一頓。”
三個稍大的兒子都是吃過苦的,而兩個大的對幼時的記憶很是深刻。
江書鴻接過話,道:“我和兩個弟弟就常看娘吩咐田嬤嬤去買肉,可每回,我們兄弟三個就吃了碗有油湯的面。卻是連肉的影子都沒瞧見。”
江舜誠想到自己高中之前的點滴,心下慚愧,要不是虞氏賢惠持家,那有今日的富貴。“你母親她自個都舍不得吃,連碗油湯也分給你們三個,那是為父要讀書,你們祖母身子不好,都讓我與你們的祖母吃了。”
慕容氏很是訥悶,道:“書鯤不是說,當年老家還有幾十畝田地么?”
江舜誠道:“老大六歲那年,舜信成親,舜信媳婦嫌我們有三個兒子,不愿意和我們一起過。三天兩頭的給你母親添堵,你祖母知曉,便做主分家跟我們一起過。當時家里就得六十畝田地,你母親是個心善的,分了三十畝地給他們,還把新蓋的院子也一并給了他們。
日子哪有那么好過,我上皇城趕考,她怕我虧了身子,就回娘家借錢,那時你們的外公、外婆都不在。你舅舅倒是個實在人,偏你們的舅娘生怕我們不還,說什么也不肯。你母親又是是個烈性子的,你舅舅背著你舅娘送了銀錢來,死活不要。賣了陪嫁的鋪子,湊了銀子送我出門。”
患難與共,夫妻情深。
江舜誠未發達時,虞氏沒有嫌棄過他。
當她的庶妹嫌江舜誠窮不肯下嫁,她便自愿嫁他為妻,帶著她的嫁妝、家仆到了江家。
本是世家大小姐,卻亦能吃苦,上照顧婆母,下養育兒子,這便是江舜誠能忍她、縱容她之故。他對外人如何,暫且不能,但對枕邊人他是很好的。
虞氏撒潑大罵時,他亦能忍著,想她陪自己過了好些年的苦日子,就算她再怎樣過分,對他、對他母親那是極好的。
江舜誠想到老母親,她臨終之前,就變發達的江舜誠對糟糠之妻不好,特意言道“糟糠之妻不下堂”,這是遺言,也是叮囑他要善待虞氏。
何氏忍不住,道:“這也太不對了吧?我聽三老爺說過,那新院子是婆母修的,比老屋還大、還漂亮,可是正經的磚瓦房。”
為在鄉下人間,磚瓦房可是極好的房子,比旁的房子都要花成本,亦要牢固、體面。
虞氏笑道:“長嫂如母,你們祖母年紀大了,總不能讓舜信兩口子過不好,善待了他們,也能讓你們的祖母得以寬慰。我與你們爹商量之后不如給他們好了,讓他們好好過日子,大家都舒心。再則,舜信也是我瞧著長大的,哪好為難他。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做甚?吃點虧也不算什么,家和萬事興。”
何氏覺得不公平,但在虞氏心里這一切都是值得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