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素妍低應“我省得”,回頭笑望著青嬤嬤,“你放心,往后有六哥照顧她,我不會忘了自己的身份,看她幸福就夠了。”
“郡主待她夠好了,那些字畫可值不少銀子,還拿了銀子給她置辦嫁妝,便是親姐妹也難得尋出如郡主這般待她的。”
青嬤嬤想到素妍給的那些東西,就覺得一陣心疼,可都是好東西呢,便是那些個字畫賣了錢,就夠尋常人家吃上兩輩子。
“郡主啊,這世上有一種人,可以共患難,卻不能同榮華。見到患難時的熟人,就會想到深埋在內心的痛苦,那些不能被人所提到、也不愿被人知曉的痛苦往事……”
素妍愕然。
青嬤嬤平靜如初,“長平縣主最怕被人提起的就是她是漁村的孤女,無親人、無父母,沒有娘家的人最怕就是看到別人有娘家。以前如何我且不論,但我知道她真的變了,再也不是郡主認識的那個師妹。”
不明白,青嬤嬤為何會突然這么說。
這些日子,飛飛的確是變了。心變了、心情也變了,就連對許多事的看法亦變了。
“老奴陪她住在別苑,她雖每日深居簡出,可總會想到以前的痛苦。老奴未去別苑時,她雖也會哭,卻不如我去后哭得多,整日里那雙眼睛都是紅腫的,就沒幾日看上去是神采奕奕的。”
青嬤嬤是過來人,更是個心細的人,她的話,素妍信。
懷孕的女人難免心思繁復。想得多些,可整日的哭倒是素妍沒想到的。“飛飛為什么哭?”在她記憶里,飛飛并不是一個脆弱的人,怎的經常哭,莫不是遇上什么不開心的事了。她盡了最大的努力給飛飛添置嫁妝,慕容氏、寧西郡主亦都添了禮。就連江家各房的太太算是兩頭添禮:女方那邊添了,江書麟這邊也添了。
青嬤嬤道:“老奴不愿見到莊子上的故人,是怕想到自己丈夫和逝去的兒子,更怕想到成親那兩年,在莊子上過著的快樂日子。好的、壞的,都怕去想。我看長平縣主也是這樣。上回郡主去瞧她。她既歡喜又害怕,就和我的心情差不多。”
素妍身上牽涉著柳飛飛過往的喜與哀,痛與悲,若真是如此,她不是該適當原離柳飛飛。明知她心里的苦。還經常出現,用自己的存在提醒柳飛飛的痛苦。
成親了,她便要隨江書麟離開皇城。到了西北他們應該是快樂的。
素妍回想曾經,她被禁錮庵堂,也曾遇到過幾回江家的故交太太、夫人,可她卻不敢認,只得遠遠地望著,心如刀絞,時光煎熬,寧可獨自承受。也不愿與故交熟識們相認。
過去與現在交替的不僅是時光,還有隱藏在記憶深處的苦難與美好,讓人難以應對。
“你的話我懂。明日我會與六哥和飛飛談話,往后,飛飛于我就只是六嫂。”
青嬤嬤見她明白過來,微微點頭。
素妍又寫了一會兒字,這才上榻歇下。
天色剛亮,白菲便第一個起床,樓下的丫頭們也相繼起來,打水的、梳洗的。去大廚房里領粥點的。匆匆用罷晨食,素妍攜了青嬤嬤、白芷往如意堂去。
自她回到皇城,無論何時,得月閣里都會留下一個自己貼心的大丫頭守著,看守她屋里的貴重東西。
白菲坐在窗戶前,飛針走線,給素妍繡頭上用的絲絳。前兒素妍又描了幾個新式樣,托她繡制,瞧上去極好看。
北花園里,有下人正在拆喜棚。下人們相互吆喝,將插入土地一尺深的一丈多高木棍扒出,帳篷隨著幾根木棍扒去而緩緩,有人大喊:“別弄臟了帳篷,小心扶著!”
素妍放緩腳步,“二十八日是三爺的婚期,還有半個月就至,怎么拆了。”
按理也可以不拆,文忠候府最多的就是人手。
早前江舜誠夫婦原以為吃不上三爺江傳遠的喜酒,可重新與李家定了吉日,這回江舜誠夫婦都拿定主意要吃了二房長孫的喜酒再離開皇城。
青嬤嬤道:“府里的人丁興旺,這十八頂用來搭喜棚的帳篷都是特做的。近來陰雨綿綿,大太太怕淋壞了帳篷。清晨止了雨,就令人拆了。要是再下起雨來,還不知道又拖到什么時候,這府里突然有這許多的喜棚,讓人瞧著也古怪。”
二月的后花園,因為下過雨,欲暖乍寒,反有些晚冬的冷意襲人。地上濕漉漉的,小徑上鋪有石板、石子,徑邊的花草上噙著晶瑩欲滴的露珠,像美人臉頰上的淚珠兒。
到了如意堂花廳,屋子里已坐滿了人。
江素婷與丈夫張德松坐在一邊,四個兒女分站在他們身后。
見到素妍,喚聲“妹妹”,滿臉笑容,只喊得她身后的四個兒女一臉好奇,個個都打量起素妍。江素妍招呼道:“快過來,你回皇城,我還沒來得及瞧瞧呢。上回大伯過大壽,我們一家也未能趕來,瞧瞧我這妹妹長得還真跟仙女一樣。”
張德松含笑坐著,他是江舜誠的侄女媳,又與江舜誠有師生情義,今兒這認親儀式也得在場。
江素婷幾歲時就被老仆送到了皇城,江誠信夫婦知道虞氏最盼有個女兒,與虞氏也算是母女情分。雖有這情分,到底不是親生的,尤其是素妍出生后,虞氏把全部的心思都傾注在素妍身上。江素婷嫁給張德松后的十幾年前,育有兩子兩女。
張家因字牌“宗圣人道德,昌明逢泰運。”到了江素婷與張德松的兒女時,便繼的是“昌”字輩。
嫡長子喚作昌興,嫡次子喚作昌隆,兄弟倆長得極為相似,見到素妍更是瞪大眼睛。仿佛她便是新娘子一般。
素婷見幾個兒子愣在一邊,低斥道:“這是你們的小姨母,快來見禮。”最大的張昌興與素妍同歲,而昌隆比素妍略小兩歲;嫡長女喚作錦瑟,今年十一歲,次女喚作錦繡。今年六歲。
姐妹倆早早就聽人說過,素妍最是個大方的。彼此一望,甜甜地道:“錦瑟(錦繡)拜見小姨母!”
行的是正規的見面大禮。
素妍歪著頭,細細地審視著,姐妹倆說有七分相似,都隨了素婷的瓜子臉。偏眉眼里似張德松,清秀如玉,也是水靈的美人,穿著一紫一緋的衣裙,款式相似。就連佩掛在胸前的玉佩都是一樣的成色。素妍一瞧,便知這是同一塊玉石切下來的。
她掩嘴笑了兩聲,道不出的嬌俏嫵媚,看得錦瑟直了眼。“我還是八歲那年見過瑟兒,那時她還被大姐姐抱在懷里呢,見人就往懷里躲,連正眼都不敢瞧人。如今竟長這么大了。”
她隨手取了手上戴的翡翠珠鐲,粒粒圓潤飽滿,成色一般,碧翠欲滴。塞到錦瑟手里,道:“今兒出來得匆忙,也沒什么好東西,你且拿著,當是小姨賞的。”
錦瑟生身富貴家,自然知道這串珠鐲價值不菲,每粒上都繪有蓮花形狀,遲疑地看著父母。
素婷道:“既是你小姨母給的,收下吧。”
錦瑟欠身,笑盈盈地道:“多謝小姨。”
素妍看著一邊的錦繡。面含羞色,“當年我離開皇城學藝時,還沒你呢。瞧瞧,跟瑟兒小時候還真像。”
素婷微微一笑,露出左邊的酒窩,“這最是個頑皮的,整日里在家里,不是捉弄婆子,就是捉弄丫頭,便是她的幾個庶兄庶姐,都沒少吃她的虧。偏你姐夫還把她寵上了天。”
沈氏笑道:“可不是么,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這是老話了。”
素妍就是江家最得寵的女兒,江素婷與張德松偏寵最年幼的錦繡倒也在情理之中。
虞氏笑瞇瞇的,“妍兒幼時也最是頑皮,一個比兩個兄弟還皮。如今大了,這本事、能力可不比書麒、書麟加起來還好。”
錦繡抬頭看著素妍頭上的飾物,那支熠熠閃光的點翠簪花甚是誘人,伸手指道:“我要小姨那支簪花。”
素婷立時就沉下臉,厲喝道:“在家教你的規矩都哪去了?”雖然年小,如今在她娘家,也不能駁了她的臉面,豈不是讓娘家人瞧她管教不好兒女。
素妍云淡風輕,抬手取了簪花下來,“不錯,你真有眼光,你既喜歡,小姨就給你。”
錦瑟對于妹妹開口討要東西很是懊惱,低聲罵道:“越發不懂規矩了,怎么能自己要小姨的東西。”
錦繡不甘示弱,用稚嫩的聲音道:“小姨疼你,給你件好的。我自然也得要件好的。”
素妍只覺姐妹倆甚是好玩,錦瑟早已脫了稚氣,沒有小孩子該有的天真、頑皮,學了規矩。偏錦繡是個不服輸的,還理直氣壯地爭辯。
素婷回頭一瞪,錦繡再不敢說話,接了簪花,學著錦瑟的樣道:“謝小姨。”
“乖!”素妍看了看昌興、昌隆兄弟倆,笑對白芷道:“我屋里書案旁的錦盒里,有兩支白玉狼毫筆,你去取來,給昌興、昌隆兄弟。”
張德松有些不好意思,抱拳道:“小妹,這如何使得,你一下子給了那么多好東西?”
“不礙事,我回皇城雖好些日子,還一直沒見到他們呢。留著也無甚大用就給他們吧,若是給了旁人,我還心疼,誰讓我們是一家人。”
一邊的江傳業、江傳良兄弟露出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