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太氣得一張臉煞白,“你還有臉哭上了,三姑爺走時都沒說甚,還留下話來,無論男女都是他的骨血,他都一樣心疼。”
何氏道:“她一個男人懂什么?就知龗道宮里、朝里的那些事,他是有兄弟幾個幫襯,可我的儉兒連個幫襯的兄弟都沒有。”
何太太還想再辯駁幾句。
何大奶奶道:“婆母,讓她歇歇吧。”
何氏繼續哭著,不再是放聲大哭,而是小聲的抽泣著,越想越失望,越想越心痛。
何太太婆媳見她平安產下一對小姐,兩個人看著孩子,滿心的歡喜,一般模樣,一般大小。
何大奶奶抱著逗弄,偏孩子閉上眼睛睡覺,并不理她。
沈氏聽說生了,與虞氏一并到了靜瀾院看孩子。
近了院子就聽到何氏的哭聲,而何太太婆媳仿若未聞,只在一邊抱著孩子看。
何大奶奶指了指內室,示意她們小聲些。
沈氏低聲道:“這是怎么了,母子平安這是喜,怎么哭上了?”
虞氏好奇,就想看看兩個孩子,一樣的臉形,一樣皺巴巴、紅撲撲的臉蛋,“哪個是大的?”
何太太指著耳朵邊沿有胎記的,“是這個呢。”
“哦喲,我的三小姐哩!”虞氏接過孩子,“當年,我也生了一對孿生子,便是書鵬和書鵠,可惜書鵠……”后面的話沒說出來,用舌頭打出聲響,想逗孩子,小孩子張開雙眼,很快又合上了眼睛。
何大奶奶道:“大太太,小姑子哭著呢。說是想要兒子,偏生了女兒。”
虞氏抱著孩子,輕拍著孩子的后背,“我江家最不缺的就是兒子,女兒好。誰不知龗道我江家的女兒最是尊貴的。等你們大了,也和你們小姑姑一樣。學一身本事,哈龗哈……”
何氏在內室里近乎喃喃細語:“我怎么就生了兩個女兒,怎么是女兒……”她有女兒了,她想要兒子,這樣一想,那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
虞氏蹙眉。厲聲道:“你不要女兒,我還想要呢。你若不要,我可就抱走了!”
何氏一聽,強打著精神,雙腳打飄。在丫頭的攙扶下便要出門。
虞氏與何太太等人已進了內室。
虞氏神色俱厲:“女兒也是我江家的骨血,當年我盼了二十多年,年近四十才得了妍兒那個女兒。你如今生了兩個,這是多大的福氣,怎還嫌棄起女兒來?”
何氏支支吾吾“我……我……”難以說完,想著懷著時就說是兒子,如今偏生了女兒,這讓她倍覺沒有臉面,又覺得所有人都似在瞧她的笑話。
“不許再說這等混話。你們三房有傳禮、傳儉兩個兄弟,而今又有了三個女兒這是多大的好事。你還有什么不知足的。不許再哭,莫要哭壞了眼睛。”
傳禮那孩子不是她生的,他有他的親娘,與她又不親,與傳儉也是兩條心,否則她不會這么急切地想要兒子,再多要一個兒子就好,只多一個。
何氏不敢說出來。
虞氏神色俱厲:“不許胡思亂想,你一舉為書鵬生了兩個女兒,他指不定會有多高興呢。”有奶娘來抱孩子。虞氏把孩子給了奶娘。
何太太的話何氏聽不進去,何氏怕虞氏,再不哭了,一臉落漠,像發誓一般地道:“我一定要再生個兒子。”
何太太一臉無奈,“我說瓊花,你怎好好龗的和自己拗上了。你已有兒子,怎的說出這種話來。”
虞氏道:“就算要生,也得養好自個兒的身子。你現在是幾個孩子的母親,就算為了孩子,也要健健康康的。”
大太太沈氏道:“三弟妹好好歇著,這些日子靜瀾院的小廚房會開伙,你想吃什么就吩咐下人去大廚房取食材,讓靜瀾院的嬤嬤做也好,或是喚大廚房的廚娘來做也行,你一舉生了兩個寶貝女兒,三弟指不定多高興呢。”
“寶貝女兒”四個字飄入何氏耳里,說不出的刺耳,對呀,她還沒生時,不就是有人在院子里埋小人,詛咒她生女兒么?一定是被人詛咒的,說不準這就是大房的人干的。
虞氏在,她不敢發作。
估摸著她們走遠了,何氏抓起身邊的東西就摔在地上。
何太太婆媳倆聽到響聲,進了內室,何太太厲喝道:“你又發什么瘋?江家多好龗的人家,你自個想不通,姑爺、你婆母都勸著你,換成旁人,都訓你、給你臉色看了。”
何氏厲聲道:“姓沈的在勸我么?她在看我笑話,在笑我生了兩個女兒呢?你看看她,一個又一個生的全是兒子,婆媳同心、幾個媳婦也一條心呢,到時候還指不定如何欺負的儉兒……”
何大奶奶無語。
何太太總算明白,自己的女兒何瓊花是鉆到牛角尖里了,她自己心里邁不過坎,反認為在瞧她笑話,“你大嫂怎了,昨日你生孩子,人家在你院里守到近四更。這大清早的,聽說你生了,立馬就趕來瞧你。就算是你親大嫂也未必能做到這么好,你懷著身子,人家把好東西都往你院里送,還親手給你孩子做衣衫,便是這些,你就該知足!”
何太太此刻惱了,站在一側,狠狠地教訓著自己這個不懂事的女兒。“大太太哪里瞧你笑話了,都是一家子人,兄弟如手足,打斷骨頭連著筋,你自個發瘋,竟把錯兒都怪到別人頭上。你別生在福里不知福,瞧瞧你大姐,你大姐夫屋里多少小妾、通房,她有多羨慕你,你反在這兒有的、沒的找罪受,我看你是被好日子給迷得不知東西南北了。”
何太太末了,走近何氏,用手鑿著她的腦袋,“你再敢胡鬧,我便第一個饒不得你。你生了女兒怎了,是感到驕傲還是以為得意了。大家都沒說甚,你倒鬧上了。”
她有什么得意的,這是女兒,如果是兩個兒子,她還能高興一回。
何氏見母親生氣,低著頭,再不說話。
何太太道:“哼!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做月子,要是敢胡鬧,別以為出了嫁,老娘就不敢教訓你,到時候惹惱了我,照樣給你耳刮子吃。”
何氏怯怯地看著何太太,她是吃過母親耳刮子的,說打就打,半點不會留情。
何太太喚了嬤嬤來,“小心侍候你家三太太。我們婆媳也該去如意堂跟老太太辭行。”
何氏被訓罵了一頓,躺在床上老實了,可心里還是忍不住的胡思亂想。想大房的人得意,想自己這回生了兩閨女,想著要再生一個兒子,無論如何也要再生兒子的。
虞氏留了何家婆媳用午食,兩親家在花廳里閑聊了許久。
這次,虞氏說的都是娘家侄兒一家的事兒,言下之意很明白,要何太太到時候搭把手,幫他們尋門好親,前提是得等虞正祿、虞正豪兄弟得了功名。
何太太笑道:“正豪公子是舉人老爺了,這是好事,要是會試的時候再考個好成績,可不就是進士了么?”
虞氏笑著,“瞧著可憐,生母幾年前過世了,家里沒個主事的,你沒瞧見我那建章侄兒,就是個書呆子。正祿身為長子就挑起了一家重任。這一路過來,讀書倒也用心。沒正豪的書念得好。他們這房,也是吃了早前小妾姨娘的苦頭,竟被虞家庶子算計得過不下去。建章立了家規,這房子孫不納妾,依照江家家規行事。”
這最龗后一句話,最是誘惑。
但凡男子入仕,有幾個能做到的。
何大奶奶雙眼放光,笑道:“虞老太太,我娘家倒有個年齡相當的侄女……”
何太太輕咳一聲,她是一家之主,虞氏找自己聊天,她一個兒媳婦插什么嘴。
何大奶奶立時住口。
虞氏笑道:“模樣但凡端莊就成,重在賢惠。正祿讀書的天賦差些,我也不好托你們幫忙物色官家小姐。正豪倒是個出息的,詠齋考核過他的學業,在傳業之上。”
虞氏私下里與會奶奶韓氏透露過自己的意思,想把順姑許給虞正祿。韓氏一路上也暗中觀察過正祿,雖然沒有正豪搶眼,倒也是個踏實懂禮又上進的,心里也滿意。
虞氏與建章、韓氏說好了,等進了八月,就替江詩恩與虞正祿兩人訂親。
何太太賠著笑臉,“親家母放心,我記在心里,到時候多物色兩個。”
虞氏笑道:“此事不急,先瞧在那兒,等正豪得了功名,再提這一岔也不遲。”
何太太連說“是”。
能在晉地得中舉人的功名,年紀又不算大,這樣的人倒真的難尋。
何太太心里盤桓一番,就有了自己的主意。
何大奶奶想說自家的侄女,硬是被何太太逼著將話吞了下去。看看何氏在江家的日子,再想想自己過的日子,滿是酸楚,上被婆母壓著,下還被幾個小妾算計著。
何氏自個生了女兒,虞氏還說寬慰的話。這就是何太太也做不出來,何大奶奶在心里不知如何羨慕啊,不比便罷,這一比就覺得旁人過的才是日子。
虞氏留了何家婆媳用午食,沈氏婆媳也過來陪坐,幾人說說笑笑一陣。
午后,何家婆媳方才離去。
江書鵬是黃昏時分回府,一聽說生了對孿生女兒,高興得什么似的。
唯有何氏,慵懶地坐在床上,一句話不說,連看都不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