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道:“五老爺因為你、因為聞家,丟了官身,被貶為秀才,他在江南任上貪的銀子,五萬兩有一萬兩被你花掉,還有四萬兩也是孝敬了你的父母。你害他至此,還想要回頭討首飾?這些東西若不值五萬兩,休打主意!”
這些東西,怎么可能給她。
虞氏發了話,要從五房小庫房歸攏湊備二十二抬聘禮,好迎娶杜氏過門。公中的大庫房今年辦了幾回喜事早就空了,留下一間庫房沒動的那是預備給素妍的嫁妝。
江舜誠夫婦只得這一個親生女兒,哪里肯委屈了素妍,自然是風光大辦。
沈氏越發瞧聞氏厭惡,過往也有不喜,但到底念著是一家人,這才多有忍讓,而今不是一家人了,她也不需要再顧忌聞氏的顏面。
她冷聲低斥:“為了把五老爺從牢里撈出來,我們幾房湊足了五萬兩貪墨銀上交刑部,刑部這才放人。算來算去,是你們聞家欠我們江家五萬兩銀子。還有,若不是我們江家,聞家八姐兒早就做了官婢、官ji,哪還能風光做十一王爺的侍妾?”
雖說聞雅霧在十一王府是姬妾,可到底比淪落為官婢、官ji的要強。
聞氏哭著,想要大吵一場,卻早已失了底氣。她不由得憶起被江書鵬冷落,最后被迫離開江家去庵堂靜修的孟氏。
孟氏失節,而她是失德,同樣都成了棄婦。好歹孟氏并沒有收到休書!即便被江家遺忘,她的名分還在。
“大太太不能這樣對我,我……總是為江家生了兩個兒子……”
“你是生了兩個兒子,可你像做母親的嗎?”沈氏懶得與她計較,“罷了,我再給你一條路,從果蔬莊子里給你撥二十畝良田,讓人給你修幾間磚瓦房,往后你就守著這二十畝良田度日,如何?”
說是幾間磚瓦房,不過是三間正房,東邊廚房、西邊再建兩間廂房,就照著鄉下殷實人家的房子修建,如此也算江家對聞氏仁致義盡,經歷了那許多,江家是再不會接納聞氏了。
聞氏想到了沈氏說的三種選擇:依靠聞雅云?成為江家的奴婢?自己單過?
第二條讓她覺得羞辱。
第三條她又沒有這個能力,她不會耕作勞作。
唯剩第一條了。
她垂著頭,“請大太太送我去十一王府。”
沈氏低聲提醒:“收好你的休書。一會兒讓江莊頭派一輛馬車送你去尋聞昭訓。”
聞雅云在十一王府的日子也不好過,昔日十一王爺娶她為側妃,看中的是聞其貴的權勢,然后是她的嫁妝。聞家失勢,她亦失寵,過了許久的事都被十一王妃和王爺翻出來,以她“善妒”,虐待侍妾落胎為由,將她由側妃貶為昭訓。
而今十一王爺再迎娶傅丞相的侄女傅宜慧為側妃,就連十一王妃都處處忍讓。
十一王妃本是江南安國公家的嫡女,安國公全家被發配襄平,她亦失寵。更未誕育一男半女,雖有十里紅妝為嫁妝,日子也不好過。
聞氏挑了自己最好的衣服穿上,如同一個失了魂靈的軀殼,坐上江莊頭一家出入莊子的馬車。馬車很小也很破舊,更是簡陋,連個篷子都沒有,與其說是馬車,不如說是有兩個車轱轆的板車,沒有馬,倒是有一匹拉車的驢。
昔日她的陪房、丫頭,隨去江南的,因江書麒貪墨案被官府收沒,在江南就被人轉賣了,走了走、散的散,連她的乳母嬤嬤也不曉下落,幾個服侍丫頭更不需說。
留在皇城的陪房,在聞家落難那日,也被當成聞家下人由官府出面轉買。
如今,她除了自身一人,連個貼心人都沒有。
隨她一起的只有昔日穿舊、不喜歡的衣服,眼下卻成為她全部的財產。
板車搖搖晃晃,她獨自痛哭流淚。她以為只有保住了聞家,才算保住了自己,一時激動,一步錯,步步錯。她成了棄婦,身無一文,連孩子都不再是她的了。
十一王府。
聞雅云抱著孩子,正笑著逗玩,大丫頭欠身稟道:“聞昭訓,偏門有個婦人自稱是你的大姐,要前來求見。”
聞雅霧侍立在一側,面露驚色,好奇地審視著聞雅云。
聞雅云求了十一王爺,才勉強給了聞雅霧一個末等奉侍的小妾名分。王妃連院子也沒給她撥,雖說是奉侍,并沒有侍寢十一王爺,在十一王爺的眼里聞雅霧到底還小了些。只等過兩年,聞雅霧及笄后再行圓房。
聞雅云咬咬雙唇,“可是江家人送她來的?”
大丫頭搖頭,“只得一輛尋常的馬車,自己背了個包袱。”
聞雅云厲罵一聲“蠢貨!”
大丫頭垂著頭,以為是在罵自己。
“要不是她糊涂,挑駁江五與江家失和,聞家怎會敗落得這么快?因她一己私怨,累及全家,她還有臉來找我?”
聞雅云想到父兄的慘死,心頭越發怨恨聞氏,可到底是自己的嫡親的姐姐。
聞雅霧低聲道:“六姐,大姐許是已被江家給休了。她挑駁江家失和,險些讓江五與文忠候父子反目;又在天牢打破江五的頭,摔折次子的腿……”
任是哪家,就算聞家沒有失勢,也會休妻的。
況且眼下聞家再不復昔日的榮光。
聞雅云怒叫:“她是活該!她若是與江家關系好,關鍵時候,江家是能幫大忙。你瞧曹家、李家、何家,這三家不是靜王黨就是寧王黨,結果如何?不也好好的。何家、李家被降職,好歹人家是活著的。曹家雖然不得新皇歡心,卻也相安無事。”
大丫頭反應過來。“聞昭訓,奴婢打發她走。”
到底是她的姐姐,如今聞家沒了,就剩幾個姐妹,要是再無情,又如何面對父母的在天之靈。
聞雅云罵歸罵,怒歸怒,道:“叫她進來吧。希望她與江家還有周旋的余地,要是她真能與江五修好,于我和雅霧也算是個依傍。”
扯上了江家,十一王爺就不會視她們姐妹為無物。
聞雅云雖然刁鉆,可嫁為人婦后,又經歷了一番變故,連性子也改了許多。聞雅云令乳母抱了孩子到花園玩,如今這孩子有十個月了,長得很結實,一逗就笑,這也是聞雅云最后的依靠了。
當她得曉父親被判凌遲之刑,母親貶為官ji,那一刻,她連死的心都有。她想去求十一王爺,沒想十一王爺一早就下了令:不見她。自十一王爺娶了傅宜慧為側妃,整日都溺在她屋里,一門心思都是傅宜慧,眼里哪還能瞧見旁人。就連王妃都處處謙讓傅宜慧,不敢招惹。
不多會兒,聞氏衣著一襲翠綠色的七成新緞袍進了小院。
聞氏進了小院,好奇地四下審視:這是一座很尋常的院落,就和文忠候府里的靜瀾院、芝蘭院差不多。有正房三間,東西又建有廂房,東邊有一間單獨的小廚房,一間雜房。西邊是下人的房間。
她與江書麒帶兒子離開皇城去江南時,聞雅云尚未出閣,那不過是去年初的事,到如今還不到兩年,去是云地兩重天的生活。
聞雅霧見聞氏到了,迎了過來,欠身行禮喚了聲“大姐”。
聞氏背著包袱,看著坐在花廳正中,一臉寒冰埋頭喝茶的聞雅云,喚了聲“六妹”那眼淚兒再也止不住,奪眶而出,奔涌了出來,“我……我被江家給休了,你姐夫再也不會原諒我了……”
一路上的隱忍,此刻再控抑不住,身子一軟坐在貴妃椅上,失聲痛哭了起來,直哭得身子一抽一搐的。
聞雅霧驚慌地看著外面,“大姐小心些,如今王府當家的是傅妃,她雖是側妃,就連王妃都得看她臉色。上回王妃接了從襄平的家書,在屋里哭了一場,被她知曉了,也好生訓斥……”
正妃位尊,可因娘家落難,連哭都不能,反被側妃給訓斥,這在哪家都是稀罕事,究其原因還不是因為傅宜慧得寵,她娘家在新皇跟前能說上話。
聞氏忙忙捂住嘴,不敢哭得太大聲,可那眼淚還是撲簌簌地往下落,似泉涌,如雨下。
聞雅云心下一軟,本想大罵一場的,瞧這樣子,聞氏也知曉自己錯了,“大姐可去求過大姐夫,還有辦法挽回么?”
聞氏搖頭。
“是還沒求過么?”
聞氏只是難受,根本說不話來,又點了點頭。
聞雅云想到傅宜慧,因婚事辦得傖促,并沒有像樣的嫁妝,有的只得一些抬入府的綢緞、頭面首飾和一些擺件瓷瓶。但她和王妃都有豐厚的嫁妝,這些日子傅宜慧鬧也好,借故訓斥也好,就是想從王妃那兒拿走本屬于王妃的嫁妝。
王妃呢,聽聞娘家在襄平過得清苦,自是派了下人,將自己的田莊、店鋪變賣成銀子,托了心腹忠仆送去襄平,也好讓父母兄嫂過得稍好些。
除了此,十一王妃還設法與六公主、九公主交好,這二位都是大長公主,婆家又得勢,就是想尋了機會,能替娘家父兄說話。
聞雅云腦子里轉了一圈,想王妃做的事,又想到自己,斥退左右的下人,唯留了她的乳母嬤嬤,低聲道:“如若大姐能與大姐夫重修舊好,哪怕是讓你回府做個平妻,我愿意把自己的一半嫁妝分給你。”
聞氏瞪大眼睛。
聞雅云想尋得一個靠山,唯有這樣,她在十一王府才能過得安穩。
聞雅霧驚呼一聲“六姐”。
聞雅云道:“八妹,我們總得尋條出路不是。如今的皇城,楊家、江家是當朝權貴之家,無論搭上哪家,都有我們姐妹的好日子。傅宜慧她憑什么得王爺另眼相看,就她那點嫁妝,薄得像嫁女兒為妾的,依仗的還不是鎮國公府。”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