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怔了一下,“是姑姑給我們置備的?”
她原是被娘家人所棄的女子,而今再獲一段良緣,自得倍加珍惜,自打二度坐上花轎時,她的兄嫂就再三叮囑,要她小心言行,更得善待聞氏所生的兩個孩子。
杜迎秋含著笑,語調輕聲得如同細雨一般,笑道:“是。你姑姑說,各房日子都過得好,只我們五房稍差些,置下些東西。等你們兄弟大了,娶妻成親,就交給你們打理,可好?”
小九聽不懂,一雙烏黑的眸子在杜迎秋和小八之間流轉著,似在努力聽懂他們的話,又認真地想,還是不懂。
小八卻知道置這些東西都要花錢的。
杜迎秋又道:“你姑姑先借銀錢買下,出錢的是大伯母和二伯母,也說是要給我們五房的。”
小八道:“家里人都知道姑姑最大方了。每回得了好東西,都愿意給大家分。”
杜迎秋含著笑。“小八若是累了,就歇會兒,把小九推出去轉轉。我下廚房給你們做好吃的。”
小八應了一聲,擱下筆,數著自己寫的幾張大字,吐了口氣,小九在一邊道:“二十、十一、十二……”小八微微蹙眉,“二十過了是二十一、二十二……”他認真地教著小九。
小九跟在他后面念誦著。
“才二十七個字呢。”小八輕嘆著,“爹爹讓我寫五十個字,他得空就要檢查的。”
小九用帶著稚嫩的聲音道:“等我大了,也要像哥哥這樣讀書識字,做祖父那樣的大丞相。”
“可不是用嘴說的,得用心讀書才成。”小八輕拍著小九的肩,“哥哥帶你找奇峻玩去。”
小八、小九不喜歡和傳鑒、湘眉玩,上回湘眉惱了,直罵小九是“瘸子”,小八最護弟弟,不想有人罵小九。自那以后,就少去靜瀾院,倒是常去府睦元堂東邊江傳嗣夫婦的院子。
奇峻和小八同歲,比小八大幾月,雖然也很頑皮,但他不罵人,比小八啟蒙得早幾月,是江舜誠親自開的蒙,會熟背三字經,還能全都默寫下來,這讓小八很羨慕。
杜迎秋在娘家時,女紅、廚藝都是學會的,又問了院里的嬤嬤關于紅棗綠豆糕的做法,這才挽了衣袖入小廚房準備。
清音塢里,年輕的太太、奶奶們在一處說笑著。
何氏從外面回來,低聲對李碧菱道:“三奶奶還不知道吧,郡主從聞氏那兒買的東西讓你們二房也出了二萬兩銀子呢。”
偌大的文忠候府,公中有大庫房,大房、二房兒子大了,又有成親的,大房、二房公中又設有庫房,且叫它中庫房,傳字輩的兒郎成親后,各處院子再設小庫房。
九公主和李碧菱兩房人,每月得了賺取的銀子,得交一半給慕容氏,慕容氏又從二房公中的銀子里交三成到府中公中的賬房上。
二房如此,大房也是這樣。
因江傳良尚未成親,也無甚收入,每月是領著大賬房里公中月例銀子。
李碧菱面露驚色,看著一邊的九公主。
九公主正一門心思地打牌。
何氏生怕九公主沒聽見,又重復了一遍。
九公主道:“錢是婆母給的,別說是二萬兩,便是拿五萬兩又是有甚的。說來說去,都是一家子,總不能我們幾房吃香喝辣,卻讓五叔、五嬸一家子吃不飽飯。再說,就算是扶持也只得這一回了,何況為了些銀錢鬧不和。”
有田莊、有店鋪,杜迎秋又是吃過苦的人,看她行事謹慎,就比聞氏強上了許多,自會打理好,那些東西就算是五房的家業了。兩房的太太愿意給錢,她們做晚輩的議論也不妥,平白讓人瞧了笑話。
九公主到底是弟媳婦,李碧菱聽她說如輕巧,也跟著笑道:“阿九這話說得在理。”
何氏本想看好戲,沒想說了兩遍,一個個都當沒發生似的。
大房、二房的太太也太大方了一些,一揮手,兩萬兩銀子都幫了五房。
她討了個沒趣,一轉身,又走到張雙雙和曹玉娥身邊:“大奶奶還不知道吧?郡主買的那些東西,讓你們大房也出了二萬兩銀子。”
曹玉娥愣了一下。
張雙雙扭頭看了一眼,統共那么多銀子,大房又是長房,她是嫡長孫,大房公中有錢,沈氏要幫扶一把,她能說什么。她是沈氏做主娶進門的,又受沈氏和虞氏親自教導,腦海里早已是“有難共度”的想法。“總不能讓二房和姑姑拿錢,好歹我們是長房。”
曹玉娥笑道:“大嫂這話說得在理。”
要不是江家有情義,曹家說不準就是下一個聞家。
曹玉娥摸了一張牌,左右掃瞄著,“可聽好了,我要糊牌了,這牌好著呢!”
何氏又討了個沒趣。
想到在如意堂里,大太太和二太太視她若不在的樣子,心里就氣得緊。要是讓她出銀子,她可真舍不得。她還有一大堆孩子呢,個個都小,哪里與大房、二房的比,孩子一個個的都大的,都能獨撐門戶,尤其是二房自打開了拍賣行,日子過得越發紅火。
何氏正圍著桌子看她們打牌,就聽到一個柔柔的女聲道:“三太太快去打幾把,我不大會,又輸了好幾把。我先看你打,在一旁學著。”回頭時,卻是聞雅霧站在一邊,款款有禮、楚楚憐人的模樣。
何氏笑道:“聞奉侍只管玩著便是。”
自打聞家敗亡,十一王府的那幾個妾侍都避著她,先是討好王妃,如今每日都往傅妃院里去。
聞雅云難得像今兒這樣玩牌,“雅霧哪是個會玩牌的,拿著一手牌,本是自糊的都被她打散了,還是三太太來玩!”
何氏坐了聞雅霧的位置,重新開始玩牌。
那一桌,是四位年輕的奶奶。
這一桌是何氏與柳飛飛,又有聞雅云和錦瑟,錦絹站在后面給錦瑟出著主意。
兩把下來,柳飛飛很快發現,聞雅云故意給何氏點牌。
何氏似也明白了,只等著手里糊牌,時不時地道:“六啊,我差六啊……”
張錦瑟扁了扁嘴,“三舅母在那兒亂喊什么?聞昭訓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怎么連打四把,每次都是你給我三舅母點牌。”
聞雅云笑道:“哪是我點,我得下叫,總得打牌。”
張錦瑟手里湊足了四個六,偏就不打。這一回,她非讓何氏落空不成。“聞昭訓再這樣打牌,我就要求換人了。”她拿了一手好牌,眼瞧著就要贏了,偏被聞雅云故意討好何氏,就被打飛了。
張錦瑟嘟嘟囔囔地道:“聞昭訓該不會是討好我三舅母吧?你討好她還不是討好我小姨。”
聞昭訓見張錦瑟這話沒說完,立時笑了起來,“我真不是故意點的,是真要打那張牌,偏就撞上了。”
連張錦瑟都能瞧出問題,柳飛飛又怎么會信。
何氏卻有些急了,依舊叫嚷著“六!六到哪兒去了。”
張錦瑟翻了個白眼。
何氏厲聲道:“你看我作甚?我可是你三舅母咧。”
張錦瑟并不理她,突地,柳飛飛打了一張四,張錦絹急得推了一下。她不糊柳飛飛的牌,柳飛飛這些日子待她不錯,她偏要糊何氏和聞雅云的牌。
第二圈時,何氏見四可以打,飛了張四下來,張錦瑟立馬大叫一聲,“我糊了,瞧好了,我有四個六,翻倍的。”
何氏連贏了四把,這一把都輸出去,氣得咬牙,“你這孩子,今兒是不是和我擰上了,六太太打你不糊,就偏糊我的。”
張錦瑟自然不承認,“你打時,剛巧下叫了。三舅母,我的運氣是不是很好?”
何氏抓起牌,重重扔在桌上,手拍著桌子一陣空響。何氏看了眼聞雅云,憤憤地罵了句:“不打了!不打了!上好的牌都打飛了。”
何氏一起身,張錦瑟拉了張錦絹坐下,“三舅母貴人事忙,我們不耽擱她,且讓她一邊歇著。”
何氏氣得咬舌。并非真的不想打,而是氣張錦瑟搶先糊牌,將她贏來的零碎銀子都被張錦瑟都贏走了。
清音塢里玩得熱鬧,有大丫頭來喚張雙雙,說要準備午食了。
不多會兒,張雙雙領著丫頭婆子,布置一桌不算太豐盛的午食上桌,不過是三葷五素的菜式,每至沐休日,大廚房午食就增兩菜,便是家里有來人也是如此,只是菜式做得美味精致。從那年素妍建議江舜誠減少菜肴后,江家這幾年一直遵行著節約的風格。
若有吃不慣的,可自行買菜在小廚房里做,大廚房一直是午食六菜,晨食兩種粥、有包子、饅頭、又三樣小菜;晚食多為米飯、四菜一湯。
用了午食,九公主和曹玉娥還想著上桌打牌。
如意堂的田嬤嬤到了,笑著傳話道:“老太太說,太太、奶奶們年輕,打半日便成,不可多坐。下午就到花園里說話、敘舊,今兒的外面的天氣好著呢。”
虞氏發了話,九公主雖然還打幾圈牌,自不再提。虞氏的話在江家如同綸音。
太太、奶奶們走到后花園,或涼亭飲茶、品糕點,或賞月季、秋菊花木。
聞雅云一直念著上午的事,拉了張錦瑟去一邊說話:“早前張小姐說討好三房不如討好郡主?”
張錦瑟看不過聞雅云討好何氏的樣子,一時氣急,脫口而出。
在偌大的文忠候府,她最不喜歡的是何氏,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
張錦瑟并不說話,看著聞雅云頭上那支精美的金釵,在太陽低下閃著光,甚是刺眼。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