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的哭聲瞬間停滯了,似乎一下子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他掙扎著從阿虎的背上爬了下來,跪在那比他小小身軀龐大好幾倍的虎妖身旁,眼含熱淚,雙手不停地顫抖著,嘴里嘟嚷著誰也聽不懂的話語,仿佛在語無倫次地叫喊著什么。
然而他的聲音已然嘶啞,與此同時,沈石發現這個小男孩的情況似乎有些異樣,原本在逃命之中有些蒼白的臉頰,此刻忽然涌起了一片詭異的鮮紅之色,那顏色是如此奇異以至于沈石差點以為是這孩子體內的鮮血直接流淌了出來。
他心中有些愕然,下意識地踏上了一步,但還不等他開口說話,那跪在虎妖身旁的小男孩卻猛地抬起頭來,臉上的詭異紅潮越發深艷,眼中更是露出刻骨的仇恨,死死地盯著這個黑袍男子,忽然尖叫起來:“你殺了阿虎,你殺了阿虎……”
凄厲的尖叫聲中,這小孩像是發瘋了一樣,撿起了身邊所有的東西向石豬砸了過來,石頭、土塊、腐葉乃至他身上所有零零碎碎七七八八的雜物,只是這些輕飄如羽毛般的力量對沈石來說,怕是連搔癢的力道都算不上,根本造不成絲毫傷害。
但不知為何,面對著這么一個歇斯底里憤怒哀傷的孩子,沈石與石豬卻都是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小男孩砸完了身邊所有能扔出的東西,聲音已然嘶啞卻仍然還在叫喊著,像是瘋了又或是自暴自棄一般,用他小小而脆弱的身軀向石豬撲了過去。石豬呆了一下,竟是忘了躲避,不過當那孩子撞到他的身軀時,便如同瞬間撞上了一個堅硬的石豬,身不由己地彈開,而這小孩竟仍然是不顧一切地拼命撕咬踢打,那力量同樣是如此的弱小,以石豬強韌雄壯的身軀,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石豬微微皺起了眉頭,心中多了幾分茫然,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轉頭向沈石看去。換了早先的時候,遇到這種事情,也許他會簡單直接地一斧劈下,然而在這個時候,或許是今晚殺戮流血已經太多,他心里竟是沒有了那點殺氣。
他沒有反抗或是阻擋,任憑那小孩拼命在自己身邊折騰,而沈石則是慢慢皺起眉頭,走過來蹲下身子,看著這個小孩那越來越是潮紅、眼看似乎真的要滴出鮮血來的臉龐,直覺地感覺到這孩子身上應該是有什么事情發生了,很不對勁。
“轟!”
一聲低沉聲響從他們身后不遠處響起,一道門扉被一腳踢開,沈石與石豬同時回頭看去,隨著呼號獰笑聲還有雜亂沖來的腳步聲,一群青蛇妖族的妖兵呼嘯著沖進了這個院子。
而幾乎是與此同時,在這片黑暗的夜幕蒼穹之下,已經陷入到一片火海中痛苦呻吟的鳳鳴城上空,突然傳來一陣嘹亮而狂怒的尖銳鳳鳴之聲。遠方天際之上,烏云翻滾如沸,云濤滾滾電閃雷鳴,一個遮天蔽日般的巨大黑色身影出現在夜空之中,似一只龐然巨鳳。
黑鳳妖族的族長,稱霸青靈界幾達百年的那只老黑鳳,終于是趕回了自己的老巢,并且在無盡的憤怒中,一上場便赫然顯現了自己那強大無比的真身。
在相當漫長的一段歲月中,老黑鳳都是整個黑獄山里眾所公認的最強大妖族,也是多年來這片地界中唯一一位修煉到地妖境界的大妖。黑鳳妖族能以一族之力震懾黑獄山,稱王稱霸多年,這位實力強大的老黑鳳是最重要的原因。
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了很多年,直到在黑獄山南方,曾經被黑鳳一族死死壓制的那一支天青蛇妖部族中,出現了另一位驚才絕艷的蛇妖。
玉霖的出現,確切地說,是修煉到地妖境界之后的玉霖的出現,徹底改變了黑獄山地界黑鳳妖族一脈獨大的情況。在黑水河南岸的廣闊領土上,面對著地妖境界的玉霖以及她麾下日益強大的天青蛇妖一族,所有土著妖族的抵抗都如陽春白雪一般土崩瓦解,望風披靡,二十年間,青蛇一族便成長為一個足以與黑鳳妖族匹敵的強大妖族。
這一場決戰,是遲早要來的,無論黑鳳還是青蛇,兩大妖族之中誰都明白這一點。
而決戰的關鍵,自然就是稱霸青靈界百年之久的老黑鳳,與新生代實力強大、號稱妖族百年一遇奇才的玉霖,兩大地妖之間的決戰。
只是這樣一場決戰關系重大,牽一發而動全身,一旦動手便再無回旋余地,是以哪怕是老黑鳳或是玉霖這樣的人物,也不敢輕易啟動戰端,在兩族對戰的開始階段,仍只是以普通妖族進行拼斗。
只是眼下這一幕,被青蛇妖族突襲老巢的老黑鳳,顯然是再也無法忍耐,悍然以真身出現于無數妖族之前,而隨之而來的,便是在鳳鳴城中一聲如龍吟虎嘯般驚天動地的銳嘯聲。
陷入火海的鳳鳴城,一片雜亂呼喊的鳳鳴城,突然像是被什么東西凝固了一般,所有的聲音與火光都在瞬間靜止了下來,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一個巨大無匹、如山如岳般的身軀從火海之中霍然而起,直入云霄。
那是黑夜里恐怖無比的一只巨蛇,冷冷地現出真身,在遠方天際蒼穹之上,以無比的威勢,與前方龐然的巨大黑鳳對峙起來。
天青蛇妖之主玉霖,不知何時也潛入了鳳鳴城中,并在這關鍵時刻站了出來。
這一場青蛇黑鳳兩大妖族間的決戰,終于是到了最后的時刻。
狂風呼嘯,席卷過整座鳳鳴城,這一刻不知有多少妖族抬頭仰望天穹,看著天際之上兩個強大無比的地妖,看著那罕見真身的青蛇黑鳳,眼中滿是狂野熱切的眼神。
如傳說一般的絕世天妖,早已經從絕大多數普通妖族的腦海記憶中消失了,他們這一生所能想象的最高境界,便是眼前這一幕。當那場驚天動地一般的戰斗真的在天際之上展開的時候,有太多的妖族為之目眩神迷,忘乎所以。
而在黑鳳府邸之中,密密麻麻數不清的院子里,被點燃的火焰依然毫無知覺地燃燒著,火蛇貪婪地侵蝕著那些屋宅樓閣。在那火光縫隙間,突然卻有一道白色人影如風馳電掣般沖來,在火光照射下映出他的臉龐,正是那個曾經與老黑鳳攀談的錦袍青年。
此刻但見他面上盡是焦灼之色,牙關緊咬,面色鐵青,身影快如閃電,在一個個院落中不停地尋找著。
沒有人知道他在尋找什么,但隨著一個個院落的失望以及目光所及處,那些青蛇妖軍侵入后縱火焚燒以及殺戮無算,到處橫尸的景象,讓這個錦袍青年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也越來越是焦急,一縷殺氣在他臉上越聚越重,眼看似乎就要忍耐不住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當天空中那兩大地妖開始交戰,兩大妖族的命運即將激烈沖突分出生死,無數妖族屏息以待的時刻,錦袍青年卻忽然聽到遙遠的前方某個庭院深處,突然傳來一陣微弱的哭喊廝打聲,隱隱帶著幾分耳熟。
錦袍青年心中大震,更不遲疑,身形一頓縱身而起,在半空中略一停留,轉眼間化作一道耀目白光激堊射而去,一路上樓閣殿堂高墻大樹無數,他卻急迫到根本無視的地步,如狂奔而失去理智的巨獸,一路直沖而來,瞬間只見樓塌墻倒樹斷屋垮,煙塵滾滾如化作一道可怕巨龍席卷而來,遠遠望去整個人猶如一只遠古巨獸般,狂奔沖進了那一個庭院之中。
他這一路沖來的聲勢是如此可怕,以至于令原本沉迷于天上決戰的眾多青蛇妖族還有那個正在歇斯底里的小男孩,都在驚駭中轉頭看來。
在所有妖族反應過來之前,那個小男孩已經看清了錦袍青年的臉,登時身子搖晃了幾下,失聲哭道:
“玄大哥,阿虎死了,阿虎死了……”
那被他叫做“玄大哥”的錦袍青年,目光一掃,便看到了橫尸于地的那個巨大虎妖尸體,看到了生生砍在他胸口的那把巨斧造成的巨大傷口,還有尸身上的遍體鱗傷,在那一刻,錦袍青年的整個臉都蒼白了起來,一股無以言語的狂怒殺意噴堊薄而出。
眾妖只覺得眼前一花,白光閃過,那錦袍青年便已出現在小男孩的身旁,直接將他從石豬身邊拉了開去,但隨即錦袍青年便看清了小男孩臉頰之上那詭異似鮮血欲滴的異象,頓時大吃一驚,差點連話說不出來,一時間連腿腳都隱隱有些發軟,一顆心直往下沉。
而那小男孩卻是渾然不覺,雖然他此刻顯然已是筋疲力盡的模樣,但仍是咬牙切齒,強撐著向石豬一指,怒喝道:“是他,是他殺了阿虎!玄大哥,給阿虎報仇,給阿虎……”
話音未落,小男孩忽地頭顱一歪,卻是整個人一下子倒在在錦袍青年的懷中,瞬間失去了知覺,暈了過去。
錦袍青年大驚失色,一把抱緊了這小男孩,怒目向石豬瞪了一眼,那一刻,石豬只覺得那目光中如刀鋒般銳利,竟似要直插入自己眼眶之中,雙目竟是隱隱刺痛。
石豬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多年的戰陣廝殺直覺已經告訴他,這個神秘的錦袍青年絕對是他見過的最強大乃至無可匹敵的對手,但還不等他有何反應,便只見那錦袍青年伸手猛地往那小男孩胸口一摸,但手勢瞬間停滯一頓,似乎在找什么卻摸了個空,一時間神色又是蒼白了幾分。
這時,周圍的青蛇妖族們已是紛紛回過神來,一個個惱怒萬分,呼喝斥罵地沖了過來,錦袍青年臉色一寒,但看著懷中小男孩的樣子,終究還是一咬牙,抱著小男孩沖天而起,身形急迫,顯然是這孩子的傷勢已然重到了他不走不行的地步。
但是臨走之時,錦袍青年人在半空,甚至沒有回頭,只是袖袍一揮,一只金色的手掌赫然在衣袍里閃現而過,隨之這庭院之中隱約有隆隆之聲回響而起,站在庭院里的沈石臉上為之一變,很快便感覺腳下土地似有輕微顫動。
他大叫一聲,翻身向旁邊撲去,正好那邊有剛沖進來的一些青蛇妖族,石豬直接便躲到了還沒反應過來的他們身后。下一刻,只見這院子里瞬間金光大盛,一道金芒從土地之中暴起,夾雜了風雷之音,轟然巨響聲中,金光璀璨照亮了整座院落,于半空中凝成了一把金色巨劍,當空劈下,只聽隆隆之聲轟然而鳴,竟是硬生生地將這院落整個劈成了兩半。
血花飛濺,站在這院子里的青蛇妖族瞬間就被斬死了五六個人,俱是腰斷骨折,慘不忍睹。沈石因為反應得快,僥幸逃過一劫,但同樣受到了那股沛然巨力的強力撞擊,被金芒余波直接撞到了旁邊殘墻之上,又重重摔了下來,只覺得喉堊嚨一甜,哇的一聲,已是噴了一大口鮮血出來。
那半空之中的錦袍青年冷哼一聲,深深看了一眼地下狼狽的石豬模樣,卻是再也不敢耽擱,徑直轉身帶著小男孩飛去了。
他這一走,殘余的青蛇妖族登時大怒,兇性大發狂喊著追了過去,不消片刻只剩下受傷的石豬留在這院子里,還有一地的狼藉與東倒西歪的眾多尸體。
血腥氣,似乎還在彌漫著。
天際之上,那場決定兩大妖族的戰斗剛剛開始,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沈石掙扎著坐了起來,緊緊捂著胸口,看著這紛亂血腥的庭院,輕輕喘息著,臉上帶了一絲后怕,這還是他第一次真正近距離見識到高階妖族的強大力量,至少對此時的他來說,是如此的可畏可怖。
頭頂上空,風云際會,兩大地妖真斗得天翻地覆,但沈石不知為何,卻似乎半分興趣也沒有,反而是多看了一眼那只已經被半埋在土中的虎妖尸體,沉默了一會后,慢慢地站了起來。
石豬在剛才的那一劍中看起來也受了傷,身上流出不少鮮血,但臉色看起來還算過得去,似乎并不是特別嚴重的致命傷勢。沈石心中稍安,便向石豬走去,想過去先看看他。
只是走了兩步,他忽然身子頓了一下,似乎腳下踩到了什么。低頭一看,俯下身子,卻是從腳下黑乎乎的泥土之中撿起了一枚奇異的玉珠,流光溢彩,隱約有青黃紫三色蘊含其中,在這片黑暗里散發出溫潤幽美的光芒。
他安靜地看了一會這枚珠子,然后隨手塞進了胸口處,起身繼續向石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