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大鹿前腳進了靖康軍衙,后腳總使館的人就在找他。
李虎已經有了消息,不止是有了消息,他人已經坐鎮東市,在為東夏澄清造反不實,不僅向夏人澄清,也向長月百姓澄清,澄清只是言,幫助靖康平叛救助百姓則是行,因為他知道,如果不夠快,一旦朝廷平叛中誤傷東夏,那便是無妄之災,回頭興兵都晚了。然而總使館再要進去見博大鹿,靖康已經不肯,隔斷博大鹿與他們東夏的聯系,這是一道雙保險,靖康朝廷不可能全信東夏。
幾個時辰前,李虎帶崔生源和逢畢馳騁入了城門。
兇徒的數量比想象的要多。
甕城已是慘不忍睹,守城門樓子的官兵倉促不經戰,有的逃了,有的被殺散,黑白衣袍的兇徒到處都是,喋喋怪笑著攆人。圍繞著城門口的空地轉眼空了。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腳軟到底,一名黑衣賊人毫不客氣抓上她的頭發拽過來,捅了進去,那黑衣,飛快被染紅,像繡出來的大紅牡丹。那婦人護孩子,人都不行了還想往后跑,黑衣賊人又至后釘她一刀,她就把孩子往遠處投擲……李虎快馬馳入,見那黑衣賊人又上去趕殺,便自后掀拽他一把,再往前馳走,撈上孩子。
孩子都嚇呆了,馬馳走了,才猛地哇哇大哭,回身要他娘。
一股骨子里的熱浪涌動,李虎有將這些賊人殺光的沖動,眼看就要沖過甕城,卻又在甕城邊上打了個轉又回來。
逢畢和崔生源緊跟其后,自后殿護李虎,見他打轉回去,勒韁不及,反倒沖去前頭。
一回頭,見四面黑衣賊人白衣賊人往李虎身邊蜂擁,就又殺回來,用喊聲提醒李虎。
眼前雖是甕城寬闊,人已走空,但亂七八糟的器物在,一旦被堵不堪設想,李虎只得掉頭再走。
他胯下的馬匹似乎感染了他的怒火,一聲怒嘶,一豎而起。
掉頭再走,還是能碰到零星賊人。
三人一路砍殺,漸漸追進逃難的百姓。
街面上到處都是恐怖的尖叫和奔跑聲,一些飯鋪急著關門板,外頭蜂擁些人要進來,個個祈求說:“殺人了。行行好讓我們進去躲躲。”
如果沒能及時擠進去,回頭看賊人逼近,卻又掉頭就跑。
歷來兵亂,無論最終死傷多少人,都帶有強烈的目的,不曾為殺百姓而殺百姓,未作戰先趕殺一片百姓!
崔生源怕李虎抱著孩子,受賊人阻攔時受牽累,走馬上來奪抱走孩子,而李虎沒了累贅,又上前開路。
走著走著,便成了李虎在前,崔生源提著孩子居中,逢畢殿后。
突然,前頭二人聽到逢畢發出一聲悲憤的怒吼。
扭頭看去,一片賊人在追趕他們。
靠前的一個賊人不知哪來的弩機,從路側放弩,逢畢猛地翻滾下來,趕上將他戳個頸穿,怒吼是要李虎快走。
崔生源好后悔奪了孩子提著,只能眼睜睜看著李虎調轉馬頭,沖鋒陷陣再去救逢畢。
殺退賊人回來,李虎和逢畢各自帶傷,再往前走,前面依然有著零星的賊人和大片奔走的百姓。
一輛要出城的馬車逆著行人掉不了頭,車夫跳下來扯拽嚎啕,將車繞橫在路上,左走右走,越著急越掉不了頭,再調轉已不及。兩個賊人向他靠近,車夫心里害怕,掉頭就跑。那馬車孤零零地橫著,里頭傳來女子的呼救聲。
隨后,那女子往外看看,視線里沒有看到賊人,想跳出來跑掉,卻因為害怕,腳一拐彎,人從車上趴去地上。
她沒看到賊人,賊人看到了他,人還沒爬起來,獰笑聲就響在她耳邊。
刀光閃了一半,柄部被李虎托住。
李虎搶入中門,托住他的刀柄,抓上他的喉嚨,毫不客氣地捏碎。然而怒氣絲毫不見宣泄,他伸展腿腳,把人撐飛。
逢畢怕他有失,上前飛膝頂飛旁邊另一名兇徒。
女子以為已經死了,聽到有人叫自己先走,才努力撐起身子爬起來,然而腿腳發軟,又一把扶住李虎。
崔生源下馬,猛地把一個哇哇大哭的孩子塞給她。
一股窮人家的孩子臭入鼻。
孩子是逃跑的累贅,女子本能地想扔掉,卻還是努力將孩子抱住,撐著李虎晃晃早已嚇軟酥麻的腳,似模似樣晃兩下讓別哭,再一看李虎,驚呼道:“原來是你?!”
李虎這才扭頭細看她。
是那個相國寺遇到的五姑娘,偎依在李虎胳膊上,臉色蒼白,抖如篩糠。
冤家路窄呀。
情形緊張,偏偏李虎還有促狹之心,沖她冷笑。
孩子又一聲大哭,女子激靈靈一個冷戰。
她往前一指,告訴李虎:“來了!”
她不說李虎也知道。
賊人在三人手里吃過虧,怕逢畢手里端著的奪來的弩機,接近顯得緩慢,嘰里呱啦不知說些啥。
崔生源攔在最前面,李虎和逢畢身上都現了傷,他自認為自己是唯一的生力軍,無論如何要先迎戰。
李虎提醒他說:“先把馬牽到后面。”
崔生源躑躅了一下,逢畢忍不住吼他:“去呀。”
這是個喘息時間,李虎迅速做出判斷。
他給身側的女子講:“知道東市是在哪嗎?待會給我們指路去東市!”
然后,他又吩咐逢畢說:“把馬車橫正,待會我們藏身馬車后面,讓崔生源帶這小娘先走,我們射幾弩,藏在馬下走。”
逢畢懂。
躲馬車后射箭,讓敵人分不清人走還是沒走,能拖延敵人的接近。
只是弩箭只有兩只!
逢畢點了點頭,問他:“去東市?!”
李虎說:“去東市。東市有我們夏人……到那里了解一下情況。我們要靖康人與我們一起援手陳州百姓,必須要讓他們相信,我們與他們站在一起。東市有我們的人,組織起來現在就澄清,幫助朝廷平叛更能取信予人。你懂嗎?”
逢畢點了點頭,喘了幾口氣道:“我聽有人喊,是我們夏人造反呀。”
李虎冷笑道:“所以要制變,我們夏人要用具體的行動來破掉謠言。這長月……的人,吃素的嗎?竟然一點風聲都不知道。”
逢畢怒道:“將爺。你回去就讓人把暗魂頭子給換掉,順便查查他。”
李虎目比女子,示意他不要說太多。
他目光轉移,看到一根店面挑旗的桿子,上去撈過來,大吼一聲,朝接近的賊人沖去,打翻一個,攆退走,又回來,見崔生源已經好了,推了那女子一把,喊崔生源帶她走,橫著桿子喘氣說:“這些是死士嘛,怎么也這么膽小……被咱們殺膽寒了嗎?”他哈哈大笑。逢畢也豪邁大笑。
逢畢總結道:“這大飯人?不就是飯桶人!”
對面的大飯人中有人指揮咆哮。
人又上來了。
這次為了一股作氣,也是歇息得到了力氣,個個跑得飛快。
馬車上的馬打了個響鼻。
李虎上去飛舞挑桿,掩護崔生源一番,回來把長桿別車轅上加長馬車。
逢畢瞄準最靠前的就是一弩,一弩射翻一個,又嚇得敵人緩了一緩,二人翻身來到馬車后面,逢畢告訴說:“只剩一弩了。”
李虎安排:“射了就走。”
逢畢就又射了出去,扎在一個賊人腿上,那賊人嚎叫兩聲,后面趕上一個賊人,卻是一刀結果了受傷的賊人。
逢畢低腰跟在李虎后面還在嘲諷:“真他娘的是死士呀,上去就把自己人宰了,不影響士氣嗎!”
不影響。
他們剛吊在馬上走,人就又上來了,嘴里不知道嚎叫些什么,在那砍剁馬車。去東市一路,有些戴小白帽的叫嚷。亂歸亂,打人也打人,卻不是兇殘的死士,他們點了些火,大街上到處搞破壞,殺傷的人卻不多,叫喊著傳播著他們要重建日月寺,要朝廷交出拔日月寺的人,要號召夏人與他們一道出來,冒稱他們大阿訇已經與東夏王狄阿鳥合作……這才是真正的造反模樣。
造反,總是有理由有目的的,逮著百姓就殺,才是好生古怪。
到了夏人的聚居區,井然得多。
人已經在組織,防止賊人殺過來,也不全是夏人,還有周圍雍人青壯一道,滿街都是夾棍夾棒,設置的障礙,然而他們卻把逃來的百姓堵在外面。有人就是這一帶居住的,喊熟人讓他們進去,有些人則在哀求,讓人把自己放進去活命,說后面匪徒很快就會追來……但這些組織起來的住戶不肯。
有人混在人群里生亂,他們無法甄別。
崔生源幫助李虎占住位置,翻身進去,到處給夏人亮腰牌,很快與一個頭人說上話,那頭人聽說是夏人,便帶人持棍棒短刀沖出來,把李虎接進去,接到一家夏人的酒樓。
很多老弱已經避在里頭。
他們都是夏人,討論夏人一起造反的謠言是不是真的。
有人在安撫他們,反駁謠言,說總使館根本沒有下命令,咱們夏人怎么可能一起反了呢?
夏人在靖康居住,因為流動性強,戶籍不定,沒有任命箭長,為了便于組織,讓夏人能夠相互照應,往往以商行為單位組成協社……借以幫助總使館梳理民事,被稱為互助社、會社,長月人感覺著他們像幫派香堂,分別以他們為某某東夏馬幫、某某東夏坐幫來稱呼他們,實際上它只是總使館認可的民間機構,里頭坐鎮著總使館派遣的文書,跟幫派那一套完全不一回事。
休息片刻,在二樓,李虎見了他們這一社的文書滿夏,算是才和總使館接上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