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在內衙中爭執。
片刻后,拓跋曉曉還沒到,李虎就已經被氣急敗壞的狄阿鳥攆走。他留在內衙等阿爸,就是想細細建言,卻也不知道阿爸氣性怎么那么大,一句話也聽不進去,根本沒有耐心聽,不是諷刺就是打擊。出了內衙,李虎也越想越氣,自己正與靖康談判,阿爸說出兵就出兵,不是把自己出賣了嗎?出賣自己,自己心里氣,去找他,他一句話也不說,在將士們面前折辱自己,自己又忍住了,覺得問題出在沒能與他好好說,就等在內衙,沒想說不了幾句,他就勃然大怒,說自己連帶個牛錄都沒資格,干脆就被轟了出來。
李虎站在簽押房旁邊的小道上,等在那兒的逢畢湊來喊了一聲“將爺”,他更正說:“不要叫我將爺了。被擼了。無官一身輕。”
逢畢是完完全全站在他這邊的,勸慰說:“將爺。大王是你阿爸,他能生氣,你不能,你先順著他,回頭找機會再與他講道理。”
李虎生氣道:“講什么道理?說不兩句,他就說他把我養大,我學會跟他犟了,還學會講理了。你還怎么說?走,一會兒我都不多呆,我們回兵營歸建。”
正要走,就見迎面幾個將士帶著個體型粗壯的中年大漢走過來,他倆站在一側,就見那大漢頭上抹著酥油,手中挽著念珠,毛發濃重,相貌威武。李虎把視線停留在他的念珠上,像是金絲楠木的,金燦燦帶著紋理。
難道他真信佛,不是在示人假相?
將士們見過李虎,介紹李虎,拓跋曉曉也作拜見。
說起來,當年在陳州,李虎還算與他有點干系,李虎本是要恭敬對待,但心里終是懷疑他假裝信佛,問道:“拓跋王爺,不知在參什么佛經?!”
拓跋曉曉愣了一下。
他參佛經?
拓跋曉曉笑道:“我是個武人,參什么佛經,那么多佛經之中,我只聽和尚們講過妙法蓮華經……”
李虎又問:“你信奉大乘佛教還是小乘佛教?!”
拓跋曉曉又是一臉茫然,道:“殿下,什么是大乘佛教,什么是小乘佛教!”
李虎問他:“那你信的是什么佛?”
拓跋曉曉回答:“西天如來呀。”
李虎正要再追究下去,狄阿鳥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出來,又站在臺階上叱喝:“休得無禮。“他走下來,竟直接去牽拓跋曉曉的胳膊。李虎幾句盤問都進行不下去,賭氣哼了一聲,帶著逢畢往相反的方向走。
狄阿鳥卻又喊他,要他一起進去。
他想賭氣就走,卻還是選擇順從,掉頭回來,一起回內衙。
到了內衙,狄阿鳥讓人張羅了酒菜,又讓拓跋曉曉和李虎坐在自己一旁,卻是撇開李虎,只與拓跋曉曉交談。
他跟拓跋曉曉說:“你來投孤,孤很意外,孤還以為你要趁勢而起,恢復你們拓跋氏昔日的榮光呢。“
拓跋曉曉苦笑道:“族內宗親眾多,諸人未必扶我,現在雍氏與我族矛盾眾多,大家鬧著起事,竟是爭相言與雍不兩立,他們占了城池,敞開大門,要求說,拓跋氏都進城,雍族限期搬走。這種舉事必不長久。若不是借見您,真甩不脫他們的推選。大王您知道,我父親一生都在并雍,他們卻又要分開,這是不是叫違背祖制?!”
狄阿鳥點了點頭。
招呼拓跋曉曉吃吃喝喝,狄阿鳥又說:“你能來,這是真英雄投奔,孤已經發國內理藩,賜你公爵,參與議政,劃封地支爵薪。但任職上,怕是不能立刻予你丞相位,眼下小兒欲包攬戰爭期間救死扶傷事,孤覺得他做不合適,當你來做。你只有接受孤所聘,當這個裁判,才超脫雍氏和拓跋氏之外。才告訴天下人,其實雍氏和拓跋氏是一家人。”
拓跋曉曉陷入沉思。
李虎打斷說:“父王。兒臣呢……”
狄阿鳥一擺手,輕聲道:“孤不想陷入不義戰,于是要你代表孤觀察戰場,你覺得誰殘暴,害民,殺害他族,東夏就反對誰,出兵和他對手一起滅亡他,如何?”
拓跋曉曉問:“那我心里偏向我們拓跋氏族人呢?”
狄阿鳥笑道:“無妨。但你若偏向之,須約束之,不可令其殘害千里。威逼利誘全可隨你,你若告知他們,若他們無害民,戰敗可來東夏,東夏可庇佑他們亦可。還有,打擊穆教,孤聽說拓跋久興與穆教走得近。”
拓跋曉曉道:“我長年在長月,尚不知情,倘若他皈依穆教怎么辦?”
狄阿鳥笑著說:“他?他是個見風轉舵的政客,你告訴他信佛有利,他定然信佛……不是嗎?陳州亂了,朝廷要收復陳州,帶著佛呢。”
拓跋曉曉撫掌同意。
狄阿鳥又道:“救援陳州是孤愛子在天下人面前做出的許諾,現在拜托給你,勞煩你去兌現,孤替他謝謝你了。阿虎,給你拓跋阿叔敬酒。”
李虎不情愿地站起來,給拓跋曉曉敬酒。
拓跋曉曉卻很感動,趕忙起身還飲,放下杯子,長揖道:“曉腆為喪家之犬,來投大王,望茍延活命而已,卻沒想到大王待之如股肱……”
狄阿鳥伸手制止道:“算了。阿曉。你我塞外人,直來直往真漢子,別學會了阿諛逢迎。至陳州分別,你我就惺惺相惜,多年過去,你鬢角都生了白發,孤眼看也要老了,誰不是寄后輩予厚望呢?大的孩子,你盡快安排他進軍府,小的孩子,你要盡快根據封地所在辦理他們入學。你心里清楚,孤這不是給你要人質,而是切實為你作想,孩子們只有熟悉大夏律,進入體制,才有前途。”
李虎看了阿爸一眼。
他覺得就是要人質,他覺得阿爸真是要人質也不知道委婉。
但拓跋曉曉卻看了李虎一眼,連聲說:“我明白大王的意思,我一定不負大王重托,把殿下的事情辦好。”
喝著酒吃飯,這飯就不知何時吃到頭。
李虎記得逢畢在等自己,出來了幾趟,又進去了幾趟,逢畢都在外頭把飯吃完了,里頭這二人還在一起談論往日的塞外。
都已經在談野牛身上的肉哪一塊最有嚼頭,已經是毫無營養的話了,但兩個人就是有得說,還要明年回草原上獵一頭打個賭。
李虎覺得要是自己借著酒勁與人這樣聊天,都無聊死。
但里頭就是聊。
博小鹿來了,在外面見著李虎,小聲說:“沒有給你阿爸再犟吧?你阿爸其實挺滿意的,滿意的他不說,他盡找你的錯,是不是?沒事兒。待會我進去,再給你說兩句好話。”
李虎對他還有幾分不滿,問他:“為什么一路都不說實話?”
博小鹿嘆道:“說實話你還回來嗎?你看著你阿爸這談判怎么談?到時候都談得你以為王河水倒流了呢。”
王河的水已經倒流了。
靖康會想到拓跋曉曉不造反,搖身一變成了東夏的代表,會被派到陳州當軍事觀察?只要他匯報說誰不好,東夏就對誰用兵?
天下人會說,東夏王敢用人。
拓跋曉曉會說,東夏王成全了他愛拓跋氏部族之心。
李虎也陷入沉思。
過了一會兒,他又進去,聽到拓跋曉曉打呼,聽到博小鹿在跟狄阿鳥說:“大王。您就別苛責阿虎殿下了。我給您說,你再罵他,打他,你就不怕陳州打起仗,他離家出走嗎?”
狄阿鳥冷笑說:“博小鹿,孤敢給你打賭,雖說這離家出走是孤慣用伎倆,阿虎卻絕對使不出來,他要真干了,孤不但不生氣,還會高興。”
他似乎在跟博小鹿作說明:“你不信?你不信你看著,阿虎要是真離家出走,我輸你五十件甲具。他是規則內的人,他根本跳不出圈子,就是你跑去勸他離家出走,他都不會,因為他現在是牛錄官,把牛錄官給他擼了,他是牛錄府兵,他走了,一走了之?他敢么?他會想他的職責!”
李虎汗涔涔的,但他肯定阿爸說得沒錯。
自己離家出走?
牛錄怎么辦?
自己是府兵,職責怎么辦?
明明聽了阿爸這話,想賭氣一走了之,能走么?!
請:m.02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