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靜靜地看完書文,嘴角間不自覺地勾勒出一絲雀躍的笑容。
正好一批募捐的物資要經靈武運往陳州,李虎就接下押送的任務,帶了一個編,與一些準郎中過王河,走嘴子營去陳州。
嘴子營是后陳控制的。
如今陳州起事的成分,除了亂了一地的毛賊,主要還是拓跋氏,當年的三方協議雖然消減去拓跋氏貴族的特權,但沒有大肆屠戮,而一些陳國的軍隊經過整編,也保存了下來,如果太太平平,沒誰想著再起義再反朝廷,但一看到處生亂,先是出于自保湊在一起,接著心思就活躍了。
所謂后陳,實屬拓跋氏眾多宗親擁戴拓跋曉曉無果,只好擁戴阿爾篾,還讓他娶了婁煩王的獨女,贏得之前陳國附庸婁煩國的支持。
據說拓跋久興一直在宗親中活動,按說他實力最強,起事時應該推舉他,但他有投降靖康的前科,而如今反的就是靖康,所以得不來大多數人的支持,也不知誰出面去勸他的,他竟欣然接了一個上柱國的官職,與后陳合兵一處,打通了往西的通道。
西面還有拓跋氏所保存下的實力。
當年陳州光復,依照條件,陳國的附庸們成了朝廷的附庸,但朝廷卻不似拓跋氏離得近,手里騎兵多,說懲戒他們就懲戒他們,他們對朝廷的畏懼遠低于拓跋氏,加上張懷玉攻占大棉,大棉余孽對他們的游說縱橫,附庸們要么僅是暫時中立,要么就已經與后陳勾結,相互之間眉來眼去。
董文出兵,因為東夏看似有意攻占雕陰而不敢動用中央軍隊,只得在西隴倉州集結兵力,因為數量不夠還募了一些。
這些兵,與剛剛復國的拓跋氏軍隊是半斤八兩。
好在靖康對陳州南部控制力強一些,于是,西線小打小鬧,他們的主力在會寧周邊拉開對峙的架勢,等待決戰。
此時此刻,靖康朝廷自然覺得狄阿鳥拉偏架,因為陳州人是因為三方協議中的甲方靖康打擔保人東夏才起義的,那么東夏只會幫著拓跋氏,拓跋氏這邊也這么覺得,加上拓跋曉曉與后陳通消息遞過話,嘴子營對東夏人那是有求必應,不但給他們順利通過,還派遣了一名向導,好在復雜的各勢力間走后陳的地盤。
這也是他們的精明之處,不管救援怎么救援,在自己的地盤不是救的自己人嗎?物資進來不是進來自己人這兒了?
便是在向導的帶領下,一行人直奔如火如荼的西線。
明眼人都知道,這西線先打,是拓跋氏想通過與附庸們和西方殘留的宗親加強聯系,增強實力,而靖康朝廷是要在決戰前,切斷它們之間的聯系。
李虎到了這邊,發覺戰爭沒有他們想象的激烈,節奏也慢,而且還有一些獨立的山頭,并沒有幾起像樣的戰爭。他便駐扎下來,保護東夏和靖康來陳州救援的人手,與此同時,在當地打聽燕云十八騎。
他敢肯定,以二叔好戰的性格,潛來此地尋找機會的可能性更大,說不定,當地眾多的山頭中,其中一個就是二叔搶占了的。
駐扎了好幾天,卻是沒人聽說過燕云十八騎,問起新起來的外來勢力,只有兩股,一股叫浪死營,一股叫雷電閃。聽著名字都不像,他便又打聽起雙方的首領,浪死營是些逃亡的士兵和流民組成的,雷電閃則是游牧人流竄來的,浪死營的首領是個自稱江南落魄武士,像是南朝滅國后來的南朝人,雷電閃的首領卻較為神秘,據說身形巨大,頭頂雙角,帶著面具,像死神一樣。
浪死營什么人都收留,雷電閃卻不怎么收人,要求有戰馬,就算是有戰馬的游牧人投靠他們,也往往成為他們的外圍,連首領都沒見過。
他們雖然沒怎么劫掠當地人。
但當地人都說他們是一股妖魔,是北方薩巫呼喚來的要么。
李虎將目標鎖定為雷電閃。
牛頭或許是以訛傳訛,但牛角裝飾,那是高顯騎兵獨有的特色,哪怕草原部族,有以牛角裝飾的,也沒有高顯人撐開的牛角架子大。
如果是二叔,只收騎兵,裝飾以高顯牛頭盔,一切很合理。
他試著派人混進去,但幾次都失敗了,這雷電閃外圍雜亂不堪,內圍卻異常精干,從不主動接受人的投靠和求見,只在雙方勢力沖突的時候突然出現,閃電一般擊潰敵對勢力,斬殺頭領后消失。
越是這樣,李虎越肯定。
沒有嚴格的軍事組織制度是做不到這一切的。
盤桓了十多天,光找人太浪費時間。
他也時而去廣濟院幫幫忙,聽人說僧慧在這個地區出現過,便打算過幾日去拜訪一下。畢竟僧慧是異鄉熟悉的故交,響應自己的人,李虎對他充滿了好感,不自覺開始想親近,甚至覺得可以勸他還俗,到東夏做官。這天又在雷電閃保護的小鎮上詢問了半天,眼看又沒有結果,他便帶著逢畢、王威、熊尊往南走。
南面的朱山鎮是靖康朝廷控制的區域,據說僧慧就在那一帶。
過了這片游牧雜居的破落鎮子是一片半荒的農田,又是在冬天,基本上都是干癟掛雪的莊稼和雜草。
幾人騎著馬通過得飛快,來到了一條覆蓋薄冰的河流,沿著河灘往下走,便是一片流民的聚居地。
見到人的地方好問路,他們就直奔這片流民營來了。
草棚和補滿布片的帳篷散落在營地里,稀疏無序,幾個小樹之間拉起的繩子上晾著布片和破爛的衣裳,幾個臟臟的小孩在一片空地上跳來跳去玩耍,帳篷邊上冒著煮東西的熱氣,一個老太太倚在棚子邊上曬太陽,眼睛瞇縫著,牙齒稀疏,像是還在笑。王威忍不住低聲跟熊尊說:“那老太太還能笑。”
他們上去問路問人,老太太積極回答他們,卻因為帶著方言口音,話又含糊,說了半天,幾人也沒能聽清。
李虎從熊尊身上搜了些干糧給他。
老太太翻出來一個餅子,便對著太陽笑。
熊尊也忍不住說:“咋又笑了。”
老太太把玩耍的孩子招來,給孩子分餅子,嘴里還與熊尊分辨,幾人聽不懂,可那孩子們能聽懂。
一個孩子告訴熊尊:“她說為啥不笑?”
見孩子其實是可以明白事理的,王威問他:“大人們呢。”
孩子說:“都去找吃的了。我們看家,別趁大人們不在,有盲流來了趕不走。我們得告訴他,這是我們李灣人的地方。”
李虎問他和尚。
他也知道,說:“過會兒會來發米,兩個和尚中午來發米。”
老太太也急切說話,這會眾人聽得懂,她說:“佛好。佛給吃的。比皇帝好。”
幾人等在這里,等和尚。
那老太太卻極想與人聊天說話,盯著李虎說些話,旁邊的孩子也不玩了,盡給他們翻譯:“婆婆說你是好人。她說,等不打仗了,讓你去李灣,我們那都是好人。一碗一碗給你下面魚。”
仗打得其實不算厲害。
雖然到處是勢力到處是流民,但你要有自己的家,村子,其實你不用出來呀。
李虎忍不住問他們為什么來這兒。
老太太翹首道:“抓生。后生,抓生,搜糧食。還殺人。”
李虎就又問:“是朝廷的人還是陳朝的人?”
一個少年說:“聽俺爹說,都抓人,都殺人,陳朝抓人,朝廷也抓人,土匪也抓,他們打仗,他們也得吃,他們還修城墻,修營寨……不抓人,誰去給他們干活呢。”
正說著,一個在望著遠處的孩子歡呼大喊:“和尚大人來了。你看。和尚大人來了。”
逢畢往一側跑了兩步,告訴說:“爺,是來了兩個和尚。走。我們去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