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已經準備好幾年了,與拓跋氏打打和和,覺得敵人的底兒摸得差不多了,消耗敵人兵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又醞釀了一次西征,擬以三十到五十萬兵力,動員上百萬青壯,征召范圍極廣,有意畢其功于一役之想,同時也派遣使者至東夏,張口就要東夏協同出兵十萬。朝廷并不清楚東夏能夠抽調的兵力,十萬自然是一個要價,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但狄阿鳥心里明白,朝廷自覺元氣恢復,怕是在動真格,五十萬兵力,百萬人運糧,自己出個一萬、兩萬人,過后都不好意思談戰利品的。
五年的休養生息,東夏遠交近攻卻未停止,已一一掃蕩草原各部,群雄賓服,敵對的慕容氏、納蘭氏等部族紛紛遠離東夏,或深藏大漠,或看準朝廷缺少騎兵兵源,自奄馬河以西南遷,內附靖康,東夏丁口(古代往往指男丁)已接近百萬,觸角伸到猛原拜塞,出兵十萬亦非難事。只是戰事需要的時間難以預料,東夏與北方土扈特的關系越發險惡,去年冬,土扈特一共內擾百次,千人以上規模足足十三起,自是不敢不防……所以,出戰的兵力,狄阿鳥還需要召集文武商議。
著實不想戰事沒安排好,后院先起了火。
都動了兵器那還小事?
再幾經轉口,人在狄阿鳥耳邊那么一說,狄阿鳥腦袋一下炸了,“噌”地站了起來,就想罷朝議往家跑。
剛一開口“散朝”,史文清就冷笑了,說:“大王。朝議剛議到一半,就散了?”
狄阿鳥站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先散了。散了。家里出了事兒,女人打起來了。”
朝堂上頓時哄堂大笑。
狄阿鳥環視一周,怒道:“笑什么?誰家后院沒起過火呀?”
他鎮住了人,走到丹墀樓梯。
史文清卻站下邊賭上了,反問說:“大王剛才說什么?誰家的后院不起火?是。誰家的后院不起火,那是不是一起火,戰場上的將軍就從戰場上撤下來,日走千里夜走八百,回家看看?”
狄阿鳥一聽口氣不對,站住反問:“你什么意思?孤家里的女人打架,她、她不是拽拽頭發,抓兩把臉……孤不回去,那是要出人命的。出了人命你兜著?我說你……”他有點氣急敗壞,咆哮道:“那先不散行嗎?你們等著,就這么遠,孤回去一趟,馬上趕回來,該議什么咱們接著議。”
史文清冷笑說:“大王傳召諸位的時候是怎么說的?膽敢延誤者斬。于是諸將諸官披星戴月,生怕誤了國家的大事,沒人說自己要先解決自己家事的,就一個不缺,全站在陛下面前了。結果人都在,陛下家里出了點小事情,就要他們等一等,等多久呢,等著讓全國的事情晚一個半個時辰。”
狄阿鳥點了點史文清,帶著威脅說:“孤不給你說,但是孤必須得回去,你讓不讓開,雖然你想讓孤丟臉,孤可不想讓你丟臉。”
史文清紋絲不動,仰起頭,慢悠悠地說:“那全國的事怎么辦?”
狄阿鳥快被氣死了,說:“孤只傳召了一部分人,他們都有副手呀,不能說他們……”史文清頓時打斷了,大聲喊道:“他們是有副手。那大王家呢?大王不讓王后去管嗎?哦,對了,大王還沒立王后吧。眾人必先有妻,而后再妾,大王呢?大王,諸位文武,包括臣,早就建議陛下立后,陛下立了嗎?”
狄阿鳥明白了,不讓自己走個引子,張口結舌:“孤是沒立后,但是……”
他想說,雖然沒有立后,但家里其實有大妻,只是怎么都覺得,這話說不出口,如果說了,自己不是更沒有回去的理由嗎。史文清這就揭他老底,將他私下給自己說的話扔出來,朗朗道:“臣知道大王的難處,大王其實知道該誰為后,之所以不立后,是一旦立后,就會被迫立嫡,大王不欲諸子不肖,不思進取,好,臣下們能夠理解,就算大王對嫡長承國的傳統有看法,但大王不覺得,現在后宮起火,與之有關嗎?難道大王一家老小,油鹽醬醋的日常小事還要大王親自去管?臣下們在街上遇到大王,一手提醬油,一手抱小孩?”
狄阿鳥愕然。
眾人都知道史文清的意思了。
本來覺得史文清不近人情看不下去的人也一下站到史文清背后。
他們密密麻麻一片,擋嚴實路,躬身行禮,一致高呼:“請大王立后。”
立后得有人選呀。謝先令第一個提議說:“大夫人李氏對社稷有大功,命格貴重,仁慈莊肅,外可母儀天下,內可治理宮闈,當為王后。”
當然,有人心里是反對的。
若立后,名分上有人認為李思晴、謝小婉可以相提,只是李思晴身故,謝小婉半只閑云野鶴,而李芷的功勞、才能無可辯駁,更有人熟悉狄阿鳥的家事,知道實際上李芷已經是的了。
眾人無不順水推舟:“請速立之。”
狄阿鳥也一下醒悟。
眾人逼宮立王后,那是朝廷要求狄阿鳥出兵,有求于東夏,趁此時機提出來,朝廷就不會再執意立秦禾為后。
此時提出來,就不會因為朝廷不肯冊封鬧丑聞。
也確實。
狄阿鳥有些意動。
他同意說:“諸位愛卿言之有理,可交付……”東夏沒有禮部,“交諸閣商議冊封事。”繼而他問:“可以放孤走了吧?”
史文清一回頭,揮舞衣袖說:“那先散了吧,放大王回家。”
狄阿鳥一頭黑線往外躥,心里還咬上這幾個字:“放大王回家。”暗道:“孤這大王,被他們逮著不讓回家。”
出了大殿,他一路飛奔。
侍衛頭頭鉆冰豹子也帶著人跟在后面飛奔,跟著跟著,眼看他將礙事的冕服飾物拽了扔下,扔了一路,就苦著臉在后面撿,撿著撿著,有人就嫌丟人,給鉆冰豹子嚷:“頭領。這啥大王呀。什么形象?有他這樣的大王嗎?”
鉆冰豹子還真不知道大王是啥樣的,反問:“大王都啥樣?”
這人樂于比劃,挺起肚子講道:“起碼也要威風八面,四平八穩,前呼后擁,殺人不眨眼……”
話沒說完,幾只大手給蓋他腦袋上面了。
眾人開始詰問他:“還殺人不眨眼?”
狄阿鳥回去,狄阿雪和史千億已經被李芷喝止了,只是被打碎的器物還在收拾,那斷了的小樹,歪了的石桌,入眼滿院狼藉。李芷畢竟是個嫂嫂,不好說狄阿雪的,就逮著史千億訓,訓著訓著,才知道事因秦禾而起,就把秦禾拎到旁邊給狄阿雪說:“知道事情原委了吧。是我們家的另一位公主不知道是你借去的廚子,以為又是你阿哥把她廚子給弄走了,一借不還才鬧的。”
史千億這就跟著說:“是呀。我不是為了哄她,才說那些話的嗎?一見面什么話也不說,就知道打,跑也不讓跑?”
她揉著膀子齜牙咧嘴的。
狄阿雪忍不住“嗤”地一下,隨后就收斂了,淡淡地說:“還不是你們心里都這么想的?”
李芷正想說什么,一扭頭看到狄阿鳥在門口喘氣,冕冠甩了,下擺掖在腰間,知道他跑得辛苦,就轉移說:“家里都成戰場了,你才知道回來呀?這一路喘著氣,累嗎?可別累出病了。”
狄阿鳥還想大發雷霆問他們打什么打呢,被李芷這么一諷刺,干脆扯著狄阿雪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黑著臉,指上眾人:“你們要敢再欺負我阿妹,再說三道四,弄得她不高興,孤把你們全休了。”
拉了狄阿雪出去,到外面找個背人的地方就說:“阿哥問了怎么回事兒,那史千億是毒了點兒,可她也沒說錯呀,啊,招親招兩年了,打得整個東夏的巴特爾都怕你,你說你習什么武呢?我看了,誰也不怪,怪阿爸、阿媽,把你養成了個武婦,咱是有點武藝,可是咱藏著,增加自己的內涵不行嗎?現在不是你挑誰不挑誰的問題了,原先王小胖還跟著孤屁股后面想來著,阿哥還看不上他,現在他娘的繞著走,一提就岔話題。你說,王小胖可是跟咱在高顯一起長大的,他都覺得娶你回家,你能一天打他三五頓,別人呢,他敢嗎?誰還敢和你好呀。”
狄阿鳥實際心情也是這樣的,都有點聲色俱下。
他都想農民一樣問:“阿哥這是招誰惹誰了,害得妹子嫁不掉。”
狄阿雪耳朵早被磨成繭子,抵抗力也強了,翻著白眼說:“他繞著走就對了,我還看不上呢。”
狄阿鳥指指她,氣得說不出話來,掉頭往回走,見史千億和秦禾從房子出來了,就盯著問:“史千億,你嘴也太毒了吧。話孤可以說,阿媽也可以說,你能說嗎?你是不是沒事找點事兒?你說你惹誰不行,你惹她?挨打啦。活該。孤一點都不心疼……回去養傷去,養個三五天,不許出門。”
史千億回了一句:“那是我跟阿雪的事,打完還是親姐妹,要你管,大娘在房子里等著你呢,讓叫你。”
狄阿鳥又轉過臉尋到秦禾,輕聲問:“幾個廚子呀。你想吃好的?做夢。一個也不給你。不但不給你。不珍惜糧食,飯摔地上,該怎么懲罰?干脆到大街上去撿糞團,讓人上菜地去,這一次不許丫鬟替你,就你去。”
秦禾撅起嘴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她“啊”地一聲大叫:“你農民嗎?!大街上撿糞團,你怎么不去呀。”喊完就哭了,說:“我告我父皇去,你虐待我,讓我撿糞團。別以為我不敢,我還要舉個牌子,堂堂靖康公主,你的發妻,被你趕去撿糞團。”
狄阿鳥也用指頭點點她,接著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