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的腳步越發臨近。
靖康正式派遣使者,冊封李芷為東夏國王后,皇帝怕親生女兒吃虧,也同時冊封秦禾為貴妃……靖康朝廷滿足了東夏的要求,自然也開始督促東夏履行封臣的義務。狄阿鳥把情報收集工作當成重中之重,他已經從不少側面了解到,靖康國開始全力備戰,全面甄選材官,包括通天河以南,要求發必中,力扼虎……而拓跋巍巍不甘落后,為打亂朝廷的步驟,率先發動幾起大的攻勢,一度攻打倉州,并突破雕陰,隴西,涇原侵襲關中,反倒是靖康朝廷為匯聚生力,刻意采取守勢。
狄阿鳥卻不是那么想打仗。
國內耕牛奇缺,勞動力不夠,新錢發行數量尚少,礦產開采不足,都嚴重制約著東夏國,關鍵是圍繞著州城的幾個大的聚居區,連個城墻都沒建成。雖然五年過去了,卻還只是百廢初興的階段。
潛入備州看完田晏風回來,又與風月碰面,兩個先生卻給出兩種截然不同的建議。
田晏風的主張是要他積極出兵,說:“阿鳥。你是雍人,若在雍人同仇敵愾之時,消極戰事,天下的雍人就都視你為賊。而你一旦為雍人復興之業出力,就能博取天下的認同,要是天下人一談論東夏,就知道是雍人狄阿鳥建立的國家,天下人一談論滅陳之功臣,就知道你狄阿鳥功不可沒,豈不是名垂青史矣?!”
風月的主張卻恰恰相反,與他論證“飛鳥盡,良弓藏”的古訓,說:“正是因為陳國的存在,靖康朝廷才對我們東夏一再縱容,倘若外患剪除,朝廷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你身上,靖康的國體龐大,國力雄厚,要視你為唯一威脅時,則悔之晚矣。”
田晏風深入論述:“帝國內部雖然矛盾重重,卻已經積蓄起不可匹敵的力量,聽說征調的士兵已經超過六十萬,陳州又不是遠邦,戰爭不會持久,六十萬的士卒幾乎可以移山填海,哪怕沒有你參與,傾全國之力北征,則是勝數。等朝廷靠一己之力戰勝之日,就會有借口針對你東夏,挾勝而旋,東夏奈何?”
風月則慫恿道:“朝廷傾全國之力,拓跋巍巍自然不能敵,但是加上東夏呢?你應該趁機與拓跋氏結盟,破壞朝廷的北征,只要讓朝廷勞而無獲,空費巨大,到時就算反目,你和拓跋氏一東一西,相互呼應,亦三足鼎立矣。”
田晏風道:“阿鳥你要擔心朝廷將來會對你下手,那更應該盡全力,打出威風,若攻必克,戰必勝,顯出赫赫武功,朝廷沒有借口,又對你有所忌憚,短期內就不敢輕易視你為目標。”
風月又道:“你若定要出兵不出力,朝廷則輕視你,輕視你就會提前朝你下手,你若顯出實力,朝廷就會更忌憚你,一旦他回過頭來,就會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所以,你只要出兵,怎么打都不是好事。”
兩個觀點截然不同,相互抵消。
不過,狄阿鳥還是覺得自己受益頗多,田晏風從王道論,風月從霸道闡述,王道更重大勢,是尊王攘夷,是道義使然,是求天下人認同;而霸道,則尊重實利,反復無常,約縱連橫。
這是王者斟酌的課題。
狄阿鳥尚未交臣下討論,而且怕一議論,全國的意志不好凝聚,只一個人在原有底案上默默思索。
兩種主張,他也更傾向于田晏風的。
首先“背信棄義”一詞,他就挺不了,一旦按照風月先生的謀劃,利益或許會得到一些,卻讓天下人看不起了。
天下的外國人看不起也罷,國內的人?
到時東夏還是要打仗,還是要有死傷,不給陳國打,就得給靖康國打,來來回回還是要打,頂多是避免陳國的覆滅,找個盟友,聯弱抗強。
反正都要打,為什么不站在道義之上呢?
在這個決斷時刻,他以東夏多羊,人卻喜食牛肉為借口,張口向朝廷提出馬換牛,朝廷也想都不想就允了,征集兩萬頭牛給他換一萬匹馬。而與此同時,拓跋氏的使者也又一次造訪東夏。因為五年前漁陽之戰的不光彩,雙方是中斷了使者往來的。這一次,拓跋氏的使者還是通過狄南非請求陛見的,狄阿鳥也沒有想好見還是不見,就一直讓狄南非將其穩住,自己仍是不跟輕易出面。
他又恢復了生活的平靜,清晨錘煉完身體,吃早飯,吃完早飯,上朝,上完朝,去李言聞那兒聽課。
近幾年,他對醫學的興趣越來越大。
謝道臨一生涉獵各行業,均有成就,狄阿鳥在心里是想向他看齊的,更不要說因編纂軍隊操典的需要,他竟發覺救死扶傷的醫學不但能夠在截然不同的軍事領域中發揮到重要作用,還會與武藝、戰術息息相關,比方說操典舉步多遠最恰當,最穩當最有力,人身上的關節哪些可以捏拿制敵,戰爭中發起一次沖擊的最佳距離,正確調動胳膊肌肉,能夠更快出弓,能夠最省力出刃,于是便涉獵其中,而后迷戀,纏著要師從李言聞,還親自參與解剖,擺弄骨架。
儒醫不是沒有,大王除了占用些理政的時間,了解下醫術是沒有問題的,但是這個解剖和正骨,惹得史文清很反感。
史文清一邊替他封鎖外傳,一邊勸誡他:“大王親手解剖人體,拾掇骨架,說是為了探知軀體,外人豈知?若外人知道大王剖開人的身體,把玩人的骨頭,何以視君?”
狄阿鳥只聽了一半,他也不想讓外人知道自己還在到處求學,不許消息走露,但是該學醫還是,時不時還冒充下郎中坐堂,曾在王本生病時給開了一劑瀉藥瀉火,弄得心腹們啼笑皆非。
連日來,身心皆乏。
回到漁陽這么一平靜,他就記起自己好多天沒有去李言聞那兒聽課了,想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好,就過去一趟。
到時,李言聞正在給諸弟子講解“傷寒”。
狄阿鳥見驚動了他們,連忙示意他們該怎么樣怎么樣,自己連忙瞅個地方坐在,拿出自己的筆記,著筆其上。
有些醫理也是讓他觸類旁通的,比方說“天布五行以運萬類;人以有五臟而調周身”,“人稟五常,因風氣而生長,風能生萬物,亦能害萬物,如水能浮舟,亦能覆舟。”
每聽一次課,醫學學走了多少是不清楚,但是這個醫理就被他拿了出來吵賣,比方說他最近提出的“官府設五臟,五臟全,雖功能各異,卻互輔互補,正所謂膽脾助胃,胃通之腸”,“現在官府出現不好的情況了,不好的情況又引發其它不好的情況,各位愛卿要學會,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甚至什么“對百姓要勸說、疏導為主,愛惜民力,珍視民生,不可殘害之,水能浮舟,亦能覆舟。”均借了醫理,若是那些臣下琢磨出來,不知會不會說他是郎中大王。
中醫的傷寒指所有人體“外感病”,幾乎涵括常見病。
李言聞結合自己的行醫經驗,對其進行歸類,將“傷寒”得來的途徑分為:口入,風邪入;又將風邪入分為吸入,觸入,創口入……論述表象,分病癥為太陽、陽明、少陽、太陰、厥陰、少陰,但他已是大家,有著全面的看法,最先講的課,不是從病例著手,而是把傷寒的范疇歸納出來。
今天的“傷寒”已經開始講解病例,狄阿鳥聽得還算仔細,只是他哪有時間接觸多少病例,聽不懂的地方,不好意思當面提問,就隨手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