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巍巍也是覺得不對勁,以他來看,哪怕土扈特人裝腔作勢一打,但是見了傷亡,以土扈特人的性格,他就不容易停下來,卻沒想到,打不大一會兒,土扈特人就聲息全無了。
這會兒,他把軍隊收攏上,決定不再死要面子活受罪,后撤扎營,先休整一番再說,然而派人去看一看。
天快亮了,去的人回來說:“汗王。不好了。土扈特人不見了。不知道是找錯地方了還是怎么回事,他們的營地好像消失了。”
天要亮了。
后續兩萬軍隊清晨就能到,后續軍隊來到,再作一休整,并不需要土扈特人代勞。只是這一不見,給人一種很不踏實的感覺。如果說靈武的軍隊說不見就不見掉,那他們打包蘭的軍隊呢?
正迷惑,擔心。
有人飛報:“汗王。東夏援兵上來了。也不見入城,繞城而來。”
拓跋巍巍猛地站起來,不由自主道:“怎么回事兒?”
幾騎飛馳而來。
步六孤玄央老當益壯,一馬當先,大叫著:“我是步六孤玄央,有緊急軍情,擋者格殺。”
除了營門口一陣盤桓,他就這樣馳進營地之中,一直到拓跋巍巍營帳門口,馬也不下,大喊:“汗王。汗王。”
拓跋巍巍奔出來。
他身子一軟,往馬下栽去,被人扶助,爬起來就趔趄往拓跋巍巍身邊走。
拓跋巍巍盯著他蒼白的面孔,兩只鬼魅一樣的眼泡,像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去捧他的手,問他:“玄央。你受傷了?”
步六孤玄央并未受傷,只是心理崩潰了。
他身子又一軟,跪在地上,大哭道:“汗王。土扈特人往包蘭只走到一半就退了,我打聽到,他們撤退是因為他們游騎發現包蘭全是兵,還有軍隊在往包蘭急趕,非是黑云他們,已經全軍皆沒不可。”
他似乎沒有留意到拓跋巍巍的表情,一抬頭又說:“土扈特人已經一路飛撤。我們還打什么靈武?我們趕緊過王河吧。”
拓跋巍巍捂住胸口,身體一陣搖晃。
眾人把他擁住,他把面孔擠在一起,大吼一聲:“這不可能。這才幾天?”
旁邊的人也連忙說:“是呀。這不可能。這是三十萬,不是三萬,五萬,就是任他們啃,也能啃個十天半個月。”
拓跋巍巍又挺起身軀,用力掙脫眾人,上前走到步六孤玄央身前,將手搭在他的后腦勺上,步六孤就抱著他的腿痛哭。
眾人一時之間神色各異,看兩個陳國數一數二的人這模樣,那便真有可能了。
終于,拓跋巍巍平靜地說:“玄央。別哭了。我一生中什么樣的挫折沒有經歷過,就算是輸了又能怎么樣?無非是重頭再來。我雖然老了,你雖然也不再年輕,可是我們還能馳馬,還能開弓,大不了我們向西遷徙,休養生息,然后再卷土重來。你也知道,國內變法一直難以推行,也許有了這一仗,再也無人阻攔。你要相信我,相信你的兄長,拾起信心,拿起武器,打不退東夏人,還不能殺他個手軟嗎?”
突然,又有人來報,告訴說:“汗王。東夏遣使來到。”
拓跋巍巍一把挽起步六孤玄央,回頭吩咐說:“帶上柱國休息,準備撤走。”
他一把拔出長劍,橫在胸前,用另一只胳膊肘上的甲臂擦拭。
不大工夫,來到一個年輕人,帶著兩名已經解劍的東夏兵。
年輕人來到,行禮說:“前方可是拓跋老汗?”
拓跋巍巍森森冷笑,也許他擦劍是嚇唬人,也許這會兒他兇性大發,準備斬殺東夏使者,但是來人的禮節讓他遲疑了一下。
沒錯。
他是一國之君。
里頭的道道再明了不過。
如果說東夏已經戰勝,他們派來使者,卻應該驕橫才對,眼下來了使者,卻彬彬有禮,這是要干什么?
戰勝而和?
讓陳國向他們臣服?
若只是稱臣納貢,盡管拓跋巍巍接受不了,但他也是肯的,哪怕狄阿鳥再小十歲,這是可以保住陳國社稷的呀。
來人說:“我是納蘭容信。其實納蘭不是我的本性。是我養父收養過我,我阿哥尊重他,讓隨了他的姓氏。我是東夏王狄飛驚之弟。從后方一上來,第一時間見到我阿哥,我阿哥就給了我一個任務,問我敢不敢。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就答應了,結果誰曾想,他竟然是讓我來看看您老人家。”
拓跋巍巍“啊”了一聲,想必是極為意外。
納蘭容信道:“汗爺。我阿哥對您仰慕已久。雖然不是面對面,坐下來攀談喝茶,而是在戰場上你死我活,卻是神交已久。本來我阿哥夜里還在謀劃如何將您和土扈特人都留在王河以東,然而兵馬上來,土扈特人卻溜了,他于是就想,陳國三十萬軍隊被殲的事情,汗爺想必也已經知道了。”
拓跋巍巍把劍扎在地上。
人家是這么來的,絲毫不見驕橫,戰場上戰敗歸戰敗,何必還要行泄憤之舉,人家肯指使愛弟前來,自己又怎么能一心報復,將他殺掉呢?
拓跋巍巍說:“說你的來意。”
納蘭容信說:“我阿哥決定娶我阿嫂的時候,我阿嫂覺得他胸懷不夠大,就說,你看對面的拓跋汗爺,人家是如何氣吞天下的。阿哥無奈,就哄騙說,會有這么一天,我和他一個城上,一個城下,比一比胸懷。這是他自己講給我的,也許是他讓我來的原因吧。他是讓我來見見汗王,一是表達一下仰慕之情,告訴您,戰場上您的安排每每都讓他感到出乎意料,他至今還在幸慶,不過是一夜之間他身邊到處亂冒軍隊,若不是后方突然戰勝,土扈特人蹉跎不進,勝敗未知。”
拓跋巍巍悚然。
還有這樣的人?
他決定娶親的時候,多年以前了吧,難道那時他就有與自己一爭長短之心?
納蘭容信又說:“汗王之敗,非為戰敗。汗王之敗,在于國敗,他讓我問問汗王,您陳國,可有一聲令下,全國之丁爭先恐后來戰敵國的么?您陳國,可有軍隊將領,遇到硬仗爭先恐后,不計得失的么?您陳國,可以軍糧不盤剝百姓,布匹不撥自百姓么?阿兄讓您不要耿耿于懷。汗王之敗,不輸于戰。”
拓跋巍巍苦笑說:“的確。你東夏上下一心,政出一門,一聲令下,將帥不計生死,這也是我陳國不能比的。”
納蘭容信說:“阿兄說,汗王不氣餒是好事。但是陳國百姓怎么辦呢?且不管您突圍與否,是否可以想一想,您回去之后,重新征集士兵,再打下去,又有多少百姓,乃至你拓跋氏百姓葬身于戰場?陳國國滅,已是大勢所趨。阿兄讓我提一個建議,絕無威脅,便是讓汗爺自己決定。”
他說:“阿兄建議汗爺封存府庫,造出冊籍,上表靖康,開諸城獻降,解生民之倒懸之苦。您的性命,由他以東夏一國來保證。如果您還是不放心靖康朝廷,大可來我東夏,阿兄掃百花之榻以待君,虛國之丞相以待士。”
拓跋巍巍臉上現出些羞惱。
納蘭容信卻又說:“這是他的提議,大汗卻是不知道,雖是敵國,雖有將士百姓之血仇,您一直都是他少年時候最崇拜的巴特爾之一。此外,您的兒子之一,拓跋阿爾蔑也在戰場上被我們抓到了,鑒于對您的尊敬以及他和阿兄友人的關系,阿兄將會特赦他,派人將他送歸陳國。小子無禮前來,萬望汗爺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