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四面八方擴散。
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數十個軍府先后上書表態,他們代表所在軍府,所部將士,所部役兵以及勾欄兵,向狄阿鳥表現忠誠,毫不吝嗇鷹犬、爪牙……大王之令高于一切的詞匯和修飾。各州各縣旗毫無例外,緊跟于其后。先一期送往全國的黃埔邸報上現出醒目大字:“千軍待發,竟失于敵人陰謀”。一期過后,雨后春筍一般都是這類的文章,有的分析到底誰是幕后黑手;有的分析誰是這會給東夏帶來什么問題;而有的,竟然著重拿出狄阿鳥的生平和納蘭山雄作對比……
為什么遲遲不見出兵有了答案。
誰是幕后黑手的猜測,也已經由內轉外。
最讓人吃驚的是,有人大膽之極,竟然公開狄阿鳥和納蘭山雄的生活細節進行舉證,對納蘭山雄每頓吃什么,每天干什么,狄阿鳥每天吃什么,每天干什么來對比,還穿插一些小故事,配不少插圖,對比十幾年前,十幾年后東夏百姓牧民的生活狀況……文章質問,納蘭山雄干了什么?成為黨那人的旗幟?他的死,能成為我們反對王室的借口?這一點很多大臣認為是狄阿鳥身邊的幕僚在狄阿鳥的授意下寫的,不然誰也不敢大逆不道,去向天下人展示君王咋生活,雖然可以私下議論議論,但是?寫出來,包括那些不拘小節的惡習,著實有大不敬之嫌。
然而,庭議上狄阿鳥卻向他們詢問,追問是誰寫的。
其實想也不用想,狄阿鳥不會用這種口氣給自己添光彩的,如果真是他,反倒會使得可信度降低。
這文章也不會是大臣寫的,有很多地方都是評點君王,顯得大逆不道。
一時之間,此人反倒成了義助朝廷的神秘人物。
暗魂追查一番,眼看有了頭緒,是一蒙面少女所投,被大膽的黃埔刊監大編采用,可以沿著這條線索追查,狄阿鳥卻突然下令中斷,使它變成一個無法揭破的謎,但是還是有寥寥幾個知情人暗中猜到嗒嗒兒虎身上。
嗒嗒兒虎剛歸國的時候,為熟悉東夏,走訪了不少鄉旗,寫了很多筆談,自己還配不少插圖,這口氣不是他的,舉證卻多用他的,畫也是描他的,有類似和雷同,誰知道是不是他加工之后投的?
不是他,難道是起居參么?
問題不在內容是什么,而是文章的時機用得太好了。
所有民眾表態,所有軍府,州縣擁戴,都好像是政治高壓下產物,所有的分析和引導輿論的文章都沒有證據。唯有這篇文章,卻是真憑實據,一些舊畫被重畫出來,一些可憐的奴隸被挖掘出來,而這些奴隸真有其人,一些生活細節,二十多歲的人都能回憶得到……納蘭山雄是一部大首領,至今還保持驕奢淫逸的生活,連一些納蘭山雄的近親都不否認,而狄阿鳥?
完全沒有神一樣的感覺。
春上狄阿鳥吃到新鮮的羊肉,跟妻子吵架,說春天怎么能吃羊,罵妻子不放牧不知牧情,李芷就告訴他這都是雜糧喂養的……狄阿鳥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吵架吵贏,大半夜跑幾十里去看羊是不是春天都開始長肉。原本許諾妻妾的宮殿,遲遲出不來,最后變成了糧倉,還配有糧倉插圖,然后列舉了一大串數據,每年這些糧庫的用度,什么時候的救災取用了糧草多少。
為了裝下這些故事,邸報多附好些頁,成了厚厚一沓,本來還想著太厚了,那些刊出來賣的,加錢合適不合適,結果一出來就被人爭奪一空,一些小孩、少年排隊買了,大街上吆喝轉賣。
相比狄阿鳥,納蘭山雄渺茫極了。
不但渺茫,狄阿鳥沒有追述他的生平,去賦予他那些偉大的貢獻,只是悼念自己的一個愛臣,人們的想法竟然是:敵人在殺人放火,我們不著急去打仗,還要去悼念他?一個守不住祖宗基業的腐敗首領?他一個大胖老頭,你愛他什么呀?你愛愛美女,也是英雄愛美人呀。
很多人恨不得沖到狄阿鳥面前,大聲告訴他說:“天下沒有大亂。也不會大亂。我身邊的人沒誰喜歡納蘭山雄。再不出兵,多少人會死于敵人之手呀。”
漁陽宮外廣場,集中政要衙門的地方立了一臺,要將一些消息向國民發布。不知狄阿鳥有意,還是臣下有心,除了軍報,還通報對一些被抓的納蘭氏將領的審訊情況,并說明,抓捕他,那些叛他有罪的依據都會在邸報上刊登,這是給東夏國民的交代,如果那些他的親朋好友若是不相信,可以自己去看,懷疑官府處置不公的,也可以去看。
長月。
秦綱每天都能拿上第一手東夏情報。
昨晚,他又嘔血少許,卻是堅持捧著一摞情報研讀,最新發行的東夏邸報,他手里都有一份。
他帶著水晶片,一遍、一遍地看,時不時還會誦讀。
皇后幾次來看他,給他摘水晶片摘不下來,問他有什么好看的,他只一個勁地說:“你別來煩我。催著阿禾,讓她走快點兒,她再不來,見不到她父皇了。”時而,他會抖著手里的情報,摸著斑白的兩鬢,喃喃地說:“內外交困的危機,匪夷所思的手段,匪夷所思的手段呀。”
他不認為東夏公開販賣的邸報是真實的。
他不認為狄阿鳥春天都不舍得吃點羊肉。
他也不認為黨那將領都有罪,哪怕靖康有個頭號遣員在私下收買,遞來的名單與實際相符。
這是一種奇怪的心理。
一切歸結于對方的手段。
他回想起自己經歷過的幾次政變,問身邊一直陪伴的老宦:“你敢讓暴民都來皇宮外頭嗎?”
他又說:“不說暴民,那些軍隊你敢嗎?”
他其實不是問老宦的?
他又問:“誰敢?”
讓老宦回憶幾次政變。
后來群臣圍宮進言,他都下令鎮壓的過往。
最后,還是那句結尾:“匪夷所思的人,匪夷所思的手段呀。”
一憂心,他的病就更重。
他說:“楊乾金的頭處理好,不要找暗衙的人送,另外再搭條線。看這一網打盡的勢頭,在東夏苦心經營的暗衙說毀于一旦就毀于一旦,每年數十萬兩白銀的經費呀,到頭來竹籃打水。”
他咳嗽。
他痛苦,他面孔漲紅。
他神色局促。
他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來。
最后,他似乎一下好了,端正坐起來,要筆墨和紙硯,威嚴地說:“不等了。不能等。提前……我們要提前。”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定、夏二州的人不要卷入其中,要利用東夏王弟初作接手,往他身邊接近。”他咬著牙,陰森森吐露著兇光說:“朕不信,兩人之間就沒有縫隙。”
緊接著,他又下令說:“大棉的軍隊開始按步驟班師。主要集中在陳州一線,直州軍隊要北壓。登備二州,朕之所以調離張懷玉,不是和你們一樣認為他無能,而是要方便陶坎一人來指揮調度,爾等記住,此舉干系重大,是昔日伐陳的數倍風險,消息萬不得走漏一絲一毫,必要時,死人才不會開口泄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