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陽軍衙原先靠近內城,隨著周圍住戶越來越多,就給搬遷到漁陽外,在城邊阿臺鎮上占一個滿是樹蔭的大院,幾乎挨著狄阿狗所在的縣旗,而另一個方向十多里的地方,就是楊二廣的駐地。楊二廣威風凜凜,裹著百余騎,數十步卒,戰車兩輛,這一路行來,立刻就被圍觀。
兩路有趕著去軍衙的將士,有周圍訓練的民兵,有忙于收獲的婦孺大男,一見煙塵起處來了這么一撥人,鼓樂齊鳴,戰馬團簇,戰車步卒,高戈大旗,議論紛紛:“又上來一支王牌?”
“又上來一支王牌?”
“這是哪支軍隊?”
“他們怎么來這么多人?”
關鍵是戰車。
戰車戰馬蒙著虎豹皮,去年軍府圍獵的成績都在這兒,后面鋪著一泡子血河模樣的大旗,幾個步卒共展,平鋪的大旗幾十好幾步長,上頭斗大的黃字醒目耀眼:“首戰用我。用我必勝。”戰車轟隆隆馳騁,士兵一致跑動,周圍人爭先恐后去瞅黃字,大聲喊道:“看清了,看清了。首戰用我。用我必勝。”
幾個趕往軍府的將領被楊二廣比得懊惱,恨恨地給自己鞭子,喝道:“我們怎么就不知道這么能干呢?”
他們一打聽是楊二廣的人,酸不拉幾地說:“也就楊造籍能這么干!”
到了軍衙,梁大壯是半夜就來了,帶著十幾個威猛騎士搞串聯呢,站在軍衙外頭的路口截人。
他也是沖著搶首戰來的,遇到自己手下的將領,收攏旁邊叮囑,遇到別人家的,威脅就上去了。
大伙相互諷刺,相互調笑,把樞紐處的一個兵堡周圍布滿了。陡然間,奇葩的楊二廣部殺出來,大老遠就是鋪天蓋地的狼煙,將軍們就朝那個方向看了去,隨著迎風的大旗飄起“首戰用我”字樣,他們開始紛亂地叫罵:“這哪個軍府的?他娘的都招搖成這樣兒?”梁大壯頓時火冒三丈。
他正在與人好商量——不過他的好商量,也就是仗著自己不好商量,讓別的軍府別跟自己搶,自己剛丟了一小半人,再不讓首戰說不過去。沒想到這邊商量起來挺難,那邊殺來一個這么高調的。他大吼一聲:“是老子的人跟我走。”他帶著人站在大路上了,自己獨一個站在前頭,敲著馬鞭,左幾步走走,右幾步走走,嘴里念念有詞:“我看哪個兔崽子跟老子搶首戰,再惦記首戰,也不能跟來打軍衙一樣吧?”這帽子已經給扣上了。
他給學得奸詐,心里想好了,見了面,先把“為何帶兵來軍衙”的“大帽子”一扣給對方扣上,拉風的隊伍給他擋到外頭,不讓它接近軍衙,回頭軍衙上挑首戰,大將們看不到,也就起不到啥作用。
楊二廣大老遠就瞅見了。
他扶著馬脖子對地下吐一口,惡狠狠地說:“想擋老子?沒門。”
隨著近了。
他一看是梁大壯,嘴里給身邊的人說:“梁大扒拉太不要臉,擺明是想以大欺小,把我們堵在這。”心里卻是發緊了。
發起單挑?
由頭是什么?
他一舉手,停了隊伍,略一沉思,說:“上去個人。跟他們商量,來個公平的。”錄參毫不客氣地說:“我們與他講公平,他可以給我們耍無賴。梁大扒拉要是遇到我們將軍也就罷了。訓我們,那可高幾級呢?”
楊二廣說:“所以才要去和他們講道理。”
他問:“誰去?”
錄中參事不敢去。
也不是不敢去,沒信心從無賴的梁大扒拉手底下把路要過來。楊二廣看了一遭,有些躍躍欲試的,他又不放心放人去,去了跟梁大扒拉干一架?能干嗎?人家是軍府將爺,而且不是以上坐下的那種……講道理,還是自己去吧。正要硬著頭皮頂上去。李虎自告奮勇:“我去。”
楊二廣定了定神。
李虎說:“將軍準我帶劍,我答應將軍為我們軍府搶下首戰,就給我這個機會吧。”
楊二廣不安地說:“那你想好怎么與梁大扒拉說?”
李虎說:“想好了。梁大扒拉?他跟我們有什么好搶的?他搶他們那一路的首戰,我們搶我們這一路……誰說就走到一路去?把我們趕走,對他有什么好處不成?”
楊二廣還沒想過這個說法。
對呀。
分路出擊的可能性很大,我們和你梁大壯不一定一路呀。
但他還是苦笑,低聲叮囑說:“就怕說不明白。梁大壯自己堵著路搶,那也是鐵了心了。大王把他的人馬給劃開了,他要這個首戰,那也是想給大王看,大王就還能當他是王牌,還會讓他吞并其它建制。”
李虎點了點頭,說:“可他也有可能不服大王劃開他的軍府呀。嚇嚇他。”
楊二廣眼睛一亮。
他對李虎放心了,小聲說:“你去吧。你要是搶了首戰。跑不了你的功勞。”
李虎這就裹著一身兵器,橫著長槊出了隊伍。
他騎馬走遠了,楊二廣還在給周圍的部下解釋自己的安排:“無賴就要楞人磨。李二蛋就是天生磨無賴的料,他是個新兵,又才十歲歲。梁大壯他就打也不是,罵也罵不著。對不對?”
周圍的人卻還是不看好,紛紛說:“萬一他再一犟,給梁大壯動刀槍咋辦?”
楊二廣覺得不會。
他隱約覺得這個李二蛋一點也不是犟,他犟,那是假犟,里頭有手段,就安慰眾人說:“瞧好吧。”
說話間,李虎已經提起馬速上去了。
梁大壯大老遠一瞧,呵呵一樂,說:“我已經看清楚了,這是楊造籍的人,楊二娃自己不敢上來,派個小兵?”
說話間,李虎到跟前了,盤著戰馬,扎槊與地,直接馬頭對著他。他正要罵這小兵直來直去,趟到面前,仔細一看,打了個激靈,緊接著揉了揉眼睛。李虎說:“梁將軍。請讓開道路。”
梁大壯還沒吭聲。
身后已經有猛將怒吼:“你個小兵毛長齊沒有?去,讓你們將軍上來……”
還要再罵,梁大壯轉身就是一腳。
再轉回來,他已經馬鞭背到身后,拘謹詢問:“小郎君,您這是哪一出?”
李虎生怕他亂問,主動說:“我從軍了。現在是東郊軍府楊二廣將軍帳下新卒,為我們軍府爭首戰而來。”
梁大壯“哦”了一聲說:“首戰呀?”
旋即,他一想不對,猛地大叫:“你咋不來我軍府,替我爭呢?”
李虎說:“我為什么替你爭?”
梁大壯訥訥地說:“我投降。我末戰。”
他酸不拉幾地說:“末戰后來居上也不一定。”
他氣都撒自己部下身上了,一扭脖子,接連踢人,連聲喝道:“讓路,趕緊讓路。給小將軍讓路,你聽到了沒有,你聽到了沒有……”
部下突然就委屈不甘憤懣,嚎道:“憑啥呀?”
粱大壯自個恬不知恥地說:“就憑你們站在路上阻攔別人。想爭首戰,公平競爭,有你們這樣的嗎?”
梁大壯一面朝李虎,氣就弱了下來,舉起雙手,看馬鞭還在手里,跟想抽人一樣,連忙扔了,不但讓開路,還憋著語氣,歡聲笑語地歡迎說:“我替他們保證,不去爭。誰跟你爭我揍誰。”
李虎笑道:“好。謝謝叔父。”
李虎掉頭走了。
部下立刻問梁大壯:“這小兵他誰呀。將軍你怎么見了小兵都軟了呢?”
梁大壯黑著臉說:“少激將我。”
他一擺手,喝道:“不爭了。爭個屁。爭有意思嗎?支持布敖那個瞪眼瞎。都改為支持布敖那個睜眼瞎。”他一抬頭,憋屈地說:“我不甘呀。”繼而他又想到了什么,要求說:“去。把那邊的人都叫來,分開兩隊站路邊,歡迎他們,支持他們奪首戰。啊。不要問我為啥,問我也白問。”
楊二廣還以為要好一陣喧鬧。
沒想到李虎到跟前一插槍,粱大壯就讓了,好一會兒愣神。
愣神間,李虎就馳騁回來了,大聲宣布說:“梁大將軍已經說了,他看我們行軍威武,恨沒有早做準備,想到雅將二字,心中謙讓,就說首戰交給我們也不是不行。”
人馬一陣歡騰。
再往軍衙開去,楊二廣還跟做夢的一樣。
啥時候梁大扒拉這么好相與?
兩路將士還在粱大壯的帶領下,表情古怪地在路兩邊歡迎。
楊二廣怎么看怎么古怪,那粱大壯更看得真切,給他行禮,他還還了個抱拳,板牙都笑在唇外,白光閃閃的。
人過去。
梁大壯一聲嘆息:“此次作戰,誰也爭不過布瞎子。他怎么就到布瞎子軍府去干新卒,新卒是他干的嗎?他阿爸知道嗎,他阿媽知道嗎……”
他掰掰自己手指頭一算,跺了跺腳:“布瞎子肯定是被騙了。他年齡也還不到呢。”
同樣是軍府的將領,有人走來嘲笑他:“啊呀。你咋把人放過去了呢?啥時候梁大扒拉學會客氣了?”
粱大壯冷笑數聲,迎著他走過去,在他耳朵邊說:“你是老子,你也得客氣。世子到布敖軍府接受磨練,剛才才過去。”
那將領嘿然傻立。
他一扭頭,見粱大壯帶人走遠了,自言自語說:“真的?咋不來我軍府呢?”
他們在羨慕布敖。
往軍衙飛馳的布敖卻在發愁。
搶首戰,他覺得自己已經跑不了了,但是李虎?該怎么安置呢?要是不打仗,放營里磨練磨練,大王還高興,可是一打仗,遇到危險了呢?要來自己身邊?讓他跟著軍府直屬單位跑來跑去?
如果李虎沒有一身勇武,這樣做理所當然。
現在,誰也不知道他自己什么意思,他阿爸什么意思。
他扭頭看了一眼剛剛分來軍府的猛將狄黑虎,暗自道:“楊二廣還缺個副。正好把狄黑虎派過去。大王這個時候把狄黑虎給我,恐怕也是這個意思。否則以他的能力,不該到我這兒受委屈。”
趁歇馬的時候,他問狄黑虎:“大王沒安排你什么嗎?”
狄黑虎說:“我正要給將軍說,請把我派去楊二廣的牛錄。”
果然是這樣。
布敖點了點頭,輕聲說:“你肩膀上的石鈴重呀。”
狄黑虎說:“您也不要太擔心,世子智勇雙全,不會遇到什么危險,王后說要把他當成普通士卒,給他上陣的機會。”
布敖手摁額頭,一聲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