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夏用國宴招待龍琉姝。
宴席上,狄阿鳥叫上來與龍琉姝行子侄禮的卻是許信和狄阿瓜這兩個養子,龍琉姝想念膝下成長的嗒嗒兒虎,忍不住詢問,這才知道嗒嗒兒虎沒有跟在他阿爸身邊,而是自西路進發,前往戰場。沒有嗒嗒兒虎,龍琉覺得像少了點什么是的,沒錯,如果嗒嗒兒虎在,會給她一種錯覺,那是若干年前生活岔路上走到現在的一個可能,她與狄阿鳥成了親,膝下兒子承歡。
此時的嗒嗒兒虎,正和逢畢一起光著脊背,帶著七八十人在一片水泡子邊上玩鬧。一路沙漠中行軍,兩人挑戰各箭,文的武的一起來,羞辱各箭箭長,逼問楊二廣能不能給一支軍卒由他倆訓練。楊二廣本來不受他們威脅,緊接著傳出風聲,他們要從武藝、軍法,戰法,兵法上一個一個挑戰各編編領,各編的編領未戰先懼,慫恿楊二廣抽些新兵老卒給他們,讓他們早點消停,避免把將領們都折損得沒顏面。
楊二廣征詢了一下狄黑虎的意見,就抽了七八十人給他們,其中絕大多數是新兵。兩人要帶著訓練呢,結果這一訓練,就跑不見了,偏離行軍軌跡,跑一片水泡子邊上,已經兩天沒和中軍匯合了。
在水泡子邊緣,嗒嗒兒虎把將士們每三人分成一組,相互拉動腿筋,松動腳掌,以緩解訓練和夾鞍趕路帶來的酸疼。他來回走動,一邊鼓勵著士卒們這樣做下去,間歇地喊下口令,防備給同伴揉搓按穴的人松懈。
有人已經頂不住好奇,大聲說:“李二蛋箭長。別的箭都沒有這種操練。”
幾個醫兵也在來回走動,去糾正人的手法。
他們格外興奮,也有他們能操練別人的時候,紅光滿面地替嗒嗒兒虎回答:“你們懂啥?咱箭長這是高人。不是武功世家就是醫道世家出身,身體恢復得好,不但不影響訓練,還能事半功倍。”
一個士卒被人按得又疼又舒服,聲不成調地說:“我還沒問題呢,身不酸,要不讓我再操練一會兒再按。”
逢畢趕上來就威脅上去,喝道:“放你的屁。你肉筋沒事兒,會被按得話都說不好?”他追上嗒嗒兒虎,小聲說:“可以了吧。現在已經該失期了吧,失期一個時辰也是失,失期一天也是失期,夠我們入陷陣營了。你算著離軍隊有五六十里,萬一不是五六十里呢?還是早點走保險。”
他們竟商量著靠失期受罰入陷陣營。
嗒嗒兒虎想了一下又說:“讓他們輪換完,稍微休息一下,另外我們不是有個破戰車嗎?那輛戰車軸壞了,拉回去也沒法修,拆毀扔掉,讓將士們自己背行囊,馱兵扎捆行軍,按照軍規,擅自舍棄軍資罪加一等。”
逢畢忍不住擂他一拳,興高采烈地說:“有你的。老子服你了。”嗒嗒兒虎說:“這還不夠。萬一有人講情呢?萬一給咱們網開一面呢。回去之后,要硬著頭皮說我們沒有失期,戰車之所以扔了,是軸坑壞了,使得軸斷,軸坑壞了,又不能修,帶著干啥,硬著頭皮給他們爭,說我們沒錯。”
逢畢忍不住說:“你咋懂這么多呢?戰車哪壞不能修你都知道?”
嗒嗒兒虎笑道:“我讀過書呀。”
逢畢吞了下下唇,下定決心說:“我也要讀幾本書。”
他總結說:“我養父讀書讀得不好,可是照樣能做將,我們兄弟幾個,就都用這話當借口,他一讓讀書,我們就說,你不是也不讀書嗎?要不是遇到你,我還不知道讀書能有這么多用處。”
片刻之后,他們舍棄戰車,背著行李,和幾個還能用的車上零配件,包括兩個大轱轆,用馬駝著兵扎捆,步行行軍,追趕隊伍。分出幾個人趕馬,其它人就背著打包結實的,好幾十斤重的行李一致奔跑,沒辦法呀,不是說車壞了嗎?
馬雖然可以騎,但要保留馬力,要是追不上隊伍,馬又跑不動,這一箭人怎么辦?
反正這都是嗒嗒兒虎說的。
怕追不上隊伍,士兵們都急壞了……用平時訓練的方式急行軍,追趕軍隊。
幾個老卒還不停埋怨說:“平時都是我們騎馬,現在成了馬騎我們了。李二蛋,你該不是故意這樣整我們的吧。我們服你了好吧。”
逢畢已經對嗒嗒兒虎推崇備至,對幾個老卒橫眉怒目更正:“要叫李箭長。李虎箭長。什么李二蛋?該這么喊嗎?”
其實大家都是這么喊的。
不喊李二蛋,他們覺得別扭,現在更覺得二蛋是二蛋,背著行李奔跑,馬閑著,專門駝兵扎捆。
一路急行軍,接近半夜的時候才與楊二廣會師。
其實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在草原上荒漠上脫隊是有恐懼感的,害怕匯合不上,害怕迷路,誰會故意脫隊?他們怎么會知道嗒嗒兒虎攜帶了一個小羅盤,更是熟悉地圖地理,一牛錄將領都在夜晚聚集開會,作戰任務在督促著,結果出了這么大的事兒,一箭人走丟了,都在商量怎么辦。
逢畢入了營,一聽說滿營的將士都擔心這一箭人走丟,就直想笑。
果然,楊二廣召集將領,把他們放在場地最中間瞪著,狄黑虎也擔心,他知道嗒嗒兒虎的身份,是力主放棄作戰人物尋找這一箭人的。結果兩人站在場地中間,逢畢憋不住了,就在笑。
楊二廣喝道:“為何失期?”
逢畢脫口道:“沒啥,我們沒迷路。”
眾將全笑開了。
嗒嗒兒虎補充說:“沒錯。我們沒迷路,只是脫離營地之后,覺得天高地闊,多拉練了一番而已。”
如果迷路,還算不可抗拒力。
嗒嗒兒虎帶著這箭人偏離大隊的時候報上去的是馬隊訓練,這么說,就是將領對時間掌握不好。
楊二廣喝道:“你可知道作戰任務緊迫。我們從臘風川通過,襲擊過敵人,此次敵人可能有防備,為何還敢失期,若是拖延了戰機,造成重大后果,誰來負責?”
逢畢一指自己,大聲說:“我。”
說完他傻了。
嗒嗒兒虎也指向他,不是指向自己。
嗒嗒兒虎說:“他阿爸是軍府將軍,我們一起商量了,不怕。”
滿帳嘩然。
只有狄黑虎默然不動。
他知道這是嗒嗒兒虎故意的,究竟用意在哪兒,還沒有堪破。
仗著自己阿爸,仗著軍府將軍,蔑視軍法……這影響?
這在東夏軍隊里從也來沒有過的。眾將嘩然,楊二廣則黑著臉,他猛地從草地上站起來,上去就是一腳,把逢畢踹了三、四步遠。他咆哮說:“別說你阿爸是軍府將軍,就是大王家太子也不行,老子今天不用軍法辦你們,老子不姓楊。自己回去,好好問你阿爸。”他霍霍走動,打算也去踹嗒嗒兒虎,嗒嗒兒虎說:“要是處罰就是踹兩腳,那踹了完事兒。”
楊二廣生生把自己的腳收回來,一臉獰笑:“想得美。”
他問:“按律怎么處置?”
參軍回答說:“罰沒陷陣營。”
狄黑虎猛然間醒悟過來,這才是嗒嗒兒虎的真實用意,他大吼一聲:“不能這么辦。”
楊二廣此時六親不認,扭頭咆哮:“怎么辦老子說了算。你想舔將爺屁股,自己去舔去。光有身武力有什么用?眼里沒有最起碼的軍法……再好的卒子,老子也不要。”他喝道:“先打二十鞭,再綁到馬柱子上,明天早晨插令箭游營,游完然后送到陷陣營去。”他一陣暴躁,正好腳下有個鼠的,口中大罵著,使勁用腳踹這鼠洞,如果不是東夏有軍法處監督,他都恨不得砍了兩個人腦袋。
大老遠看著施刑,二十鞭抽下去,兩個少年里衣飛爛,吭都沒吭一聲,楊二廣不免有些心軟。
這都是英氣勃發,桀驁不馴的少年郎呀。
管不好,害群之馬,管好了,個頂個都是將才。他晃著腦袋,繃著嘴唇,兩眼兇狠,扭臉發現狄黑虎兩眼淚光,撞他一把說:“休要心疼。知道你認識逢畢。今天不狠心,明天他們就會犯更大的錯。”
狄黑虎嘆氣說:“如果這是他倆故意的呢,他們想入陷陣營呢?”
楊二廣“哦”一聲,旋即他說:“不可能。娘的。老子都一時想不起來失期能入陷陣營,這倆兔崽子有這么厲害?別高看他們,聽聽剛才的話,我阿爸是軍府將軍,沒事兒?就是布敖將爺在,老子該怎么抽,怎么抽,老子讓他看著抽。要是這句話傳出去,那士兵們該多傷心?”
狄黑虎發現嗒嗒兒虎太毒了。
現在誰說情都沒用,布敖來也難說通,除非他說嗒嗒兒虎是東夏世子,然后把逢畢一人扔陷陣營去。
狄黑虎說:“讓我去帶陷陣營吧。”
楊二廣想了一下說:“好。那你去吧。”他說:“如果是他們故意往陷陣營鉆,也是這個李二蛋的主意。這小子外頭看挺愣,他不是個等閑的主兒。你給我看好他。老子還就喜歡他這樣的卒。”
他倆隱沒在黑暗中,馬柱上相鄰綁著的倆光膀少年樂了。
逢畢大笑說:“真痛快。二十鞭。撓癢癢嘛。明天游營,游營就游營。咱們這是為了去陷陣營。笑話咱們的人,他們知道什么?”
嗒嗒兒虎也笑了。
他問:“逢畢。陷陣營是要沖在最前面,你難道不害怕嗎?”
逢畢說:“這么一說還真有點兒緊張,咱們都沒見過血,殺人的時候會是啥樣,還真不好說。”
嗒嗒兒虎淡淡地說:“我見過。我跟阿爸在高顯的時候,也就是前年開春,上山放山,被幾個參客圍上劫掠,為了掩護阿爸,我射殺一個,砍死一個。而且我見過很多的死人。小的時候就見過,一個阿叔死的時候都壓在我身上,保護我。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們不夠強大,就保護不了身邊的人,就保護不了東夏,于是我自幼習武,不敢間斷。終于這一天來臨,我長大了。”
逢畢羨慕地說:“你還這么傳奇呢,不會是吹牛吧?”
嗒嗒兒虎說:“當然不是。來的時候,我阿爸給我加了冠。我長大了。”
逢畢反問:“加冠?”
他笑著說:“你阿爸還給你加冠?長大不長大,還靠加不加冠?你阿爸好奇特哦。”突然他不說話了,咳嗽了一聲。
咳嗽是提醒嗒嗒兒虎的,副佐狄黑虎獨自一人出現在面前。
狄黑虎看看逢畢,又繞過去注視著嗒嗒兒虎。
嗒嗒兒虎笑了說:“副佐大人。你不會也要去陷陣營吧,你能不能離我遠點?”
逢畢著急地說:“你怎么跟將軍說話呢。”
狄黑虎木著臉說:“逢畢你就跟著他瞎胡鬧吧,陷陣營都是犯人,即便被圍,中軍都不一定去救,那是真正的九死一生,你們沒去過,你們不知道。”
逢畢由衷地說:“將軍。先等我們在陷陣營殺了敵,證明了自己,立了功勞,就能堂堂正正上陣了,對嗎?”
嗒嗒兒虎說:“陷陣營的人也是東夏人,為何不救?他們是犯了罪,自愿充入陷陣營,就是為了償罪,所以他們一踏上戰場,軍中就不應該任他們自生自滅。否則他們也難以與敵人死拼。”
狄黑虎說:“阿虎。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是故意的,這些想法逢畢不會有,只有你會有。你想過你阿爸嗎,想過你阿媽嗎?你想上陣,給我說呀,你現在不都是代箭長了嗎?”
嗒嗒兒虎笑道:“一切等我從陷陣營回來再說,能殺我的人還不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