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坎坐在已經布置好的會面地點,遠遠望著十余騎馳騁。
來了。
果然來了。
他嘴角上掛著笑容,手里的茶盞卻一下晃出咯噔噔的響聲。
山坡上會面場地布置森嚴,刀槍林立,本來這只是陶坎可以表現出自己的鄭重,此時他卻是害怕把人給嚇跑了。陡然間,十幾騎已經沖到坡下,片刻之后,張鐵頭已經手持馬鞭,只帶了一人上來,身上不著片甲,三分微笑,七分傲嬌。陶坎離席而起,長揖拜見,然后接到跟前,迎至貴賓一席。張鐵頭與他客套著,卻是當仁不讓地坐了上首,坐了上首,二郎腿翹上,倨傲地說:“小陶將軍。最近你們這是怎么了?憑空事端可是不少,難道你把持不住州內形勢了?”
陶坎笑答:“讓張將軍見笑了,朝廷上有人提起要收回被平原,也已經照會你們東夏,州里自然有人迫不及待……這不是本將所能及,你得理解本將的難處,不強硬了,自然有人詬病,強硬了,起了摩擦,這不,張將軍也會找我要說法。”張鐵頭笑了,僅有的一絲嚴肅也消散殆盡。
陶坎斟了酒水,隔案遞來,張鐵頭接過,仰頭一飲而盡。
陶坎又說:“本來我只喝茶,只是怕在將軍面前落了懦弱之名,相約在此,卻不敢以茶招待了。我聽說東夏王甚少飲酒,最近幾年精研茶道,不知將軍是喜歡酒好呢,還是喜歡茶呢?”
張鐵頭沒想到他全然不提正事,只是閑聊,想也是正如他說的那樣,進怕夾,退怕人認為他軟弱,便在這兒喝喝酒,聊聊茶,當是兩人交鋒,陡然換了一副兇厲的表情,問道:“你要飲酒,我與你飲酒,你要喝茶,我與你喝茶,你要打仗,我與你打仗……怎的?你怎么想來,我都敢接。我東夏北征,這是不瞞足下,但是北征之兵力,戰勝之短,小陶將軍可考慮否?”
陶坎點了點頭,舉杯要求說:“只慢飲聊茶,張將軍請。”
兩人往來小酌。
話說得多,酒喝得少,即便如此,一斤水酒眼看將盡,陶坎帶著請教問道:“陶某腆掌一州軍事,此外還另有節制,至今碌碌無為,心里不甘之極……于是有一事煩請將軍為我斟酌。”
張鐵頭要求說:“要說請教。”
陶坎直身而起,拜了一拜說:“請教。”
張鐵頭虛榮心全滿,笑道:“那便如實答你。”
陶坎冷不丁問道:“要末將怎么做,貴國大王才會將北平原還于我靖康。”
張鐵頭晃晃腦袋,懷疑自己沒有聽清。陶坎重復說:“國內輿情如
火,每日每夜置末將在火上烤,只得請教將軍,怎么做,貴國才會交還北平原……能交換咱就用條件交換不是?”
張鐵頭凝重起來,搖了搖頭。
過了一會兒,他說:“當年大王回來,北平原只是一片荒原野甸,除了些牧民,人家極是少見,而今繁茂如大陸之珠,你見過借來一只麻雀,還人一頭駿馬的么?所以,無論你做什么,想用什么條件,都不可能還你們了。看你老實請教的份上,奉勸你上書你們朝廷,不要亂要。我聽說大王已經在攢錢,想出錢將它買下,還是咱們討論一下價格吧。”
陶坎苦惱地說:“要想要回來,只能打仗?”
張鐵頭肯定地說:“只能打仗。”
陶坎一伸手,要來了一個竹筒,當著張鐵頭的面開始往外倒,倒了好一會兒,倒出一軸圣旨,在張鐵頭的陰晴不定中說:“皇帝陛下已經宣布收回禾公主的封地了,禾公主回到京城,忤逆了他……唉,也是她為自家夫婿的緣故。”
張鐵頭漸漸品過味道,厲聲喝道:“陶坎。你想干什么?”
陶坎說:“既然收回北平原只有戰爭一途,那就與將軍一戰……將軍已為坎之階下囚徒,得罪了。”
張鐵頭大吃一驚,起身拔劍,眾士兵蜂擁,在他脖子里摁了一圈鋼刀。
張鐵頭雖然心中波瀾萬千,重新審視身前的陶坎,卻平靜下來,哈哈大笑說:“你挑起戰爭,當真沒想過它的代價嗎?而今我東夏帶甲數十萬,便是你們有百萬大軍,勝負亦難預料,你當真敢挾持我,強取北平原?”他又說:“你以為你挾持我,就能奪回北平原?背信棄義的惡名,你靖康一背上,洗都洗不掉,爾以為你可以肆意妄為呢?”
陶坎哈哈大笑說:“張將軍。戰爭是你們東夏先打起來的。你還不知道吧,你們的狄阿孝將軍襲占了高奴城……”
張鐵頭念頭百轉,大吼一聲:“這不可能。”
陶坎說:“你是不是剛剛收到他的信,判斷他不會在打起來之后才給你遞書信?在見你之前,我一夜六百里從登州趕回來,可以告訴你,他已經下手了,也許今天,他就會攻占高奴,然后進軍上郡,但是卻陷入我靖康大軍的包圍之中……多日前,西征的將士已經陸續回撤,給他張了一張大網。”
陶坎看著張鐵頭,發現對方眼里仍是難以置信,就又說:“沒錯。他不會犯這樣的常識性錯誤。但是他身邊若都是我們靖康的奸細,那就不一定了。高奴城中自有人聲稱可以接應他,給你送信的人半路上被殺,信晚到了足足四天……他被障
了眼,身邊全是心在朝廷的人,他耳目已經斷了。你們的暗魂接二連三給他送到的消息,都送不到他手里,他成了瞎子,就連截斷王師東歸的路,也是朝廷籌劃好,經過別人之手呈上的。”
張鐵頭頓時一身冷汗,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還是陶坎拿來打擊自己的信心的?
他問:“會是這樣?”
陶坎笑道:“沒錯。他太仇恨靖康,他太相信親情。萬彪又是個有才能的人,是他的堂兄弟呀。”
張鐵頭冷笑說:“這些都是秘密,你為什么要告訴我,讓我死得瞑目嗎?”
陶坎搖了搖頭,說:“我還是希望你識時務,你可與諸將寫信,也可以直接與你們大王寫信,目的只是讓你們退出被平原而已,你征我伐,這結局不可料之,種下太多深仇,還請多多成全。”
張鐵頭自然不會只聽他一席話,只是被拘囿已經是事實了。
他冷笑一番,卻又威脅說:“我兩萬將士已枕戈待旦,只要我日落之前回不去,你就等著我們東夏的銳士打到魏博城下吧。”
陶坎搖了搖頭,說:“我們已經偽造一封官函,自有人來接管北平原……進軍北平原,就在今夜。”
說完,陰沉沉一笑,摔袖而走。
坡下已經廝殺起來,同袍的怒吼時而傳來,張鐵頭想起來之前的輕視,極是懊惱,怒笑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