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朱汶汶從未放松對東夏的了解,對李虎,對狄梧也是有過打探的,李虎送高顯為止,她有耳聞,但是她派在東夏的生意人,總是會有意無意地揣摩她,討好她,更會以靖康士人的身份去解讀東夏。東夏王幾次受朝臣和母親脅迫,卻斷然拒絕立儲,還把人扔到高顯去,這在史冊上就是一種冷落。謝小婉是朱汶汶的表妹,時不時傳出她兒子狄梧聰穎異常,被狄阿鳥寵愛。
那消息回來,還不大相徑庭?
今天,李益生無緣無故得罪陳天一,鬧到請辭,而陳天一咬準了李益生不忠誠,有可能是李虎或者李虎母親的人,朱汶汶心里是向著兒子,表面上卻需要安撫李益生,便當面替陳天一致歉,旁推側敲。
李益生除了擔心她強行挽留自己,其它的卻不諱言,告訴說:“國母予社稷有大功,李虎質予東夏,已有功予社稷,這還不是大王在為將來交付河山做的安排?李虎其人,最像大王,應募從軍,與將士們同甘共苦過,便擁有軍心,而今被遣來備州,那不是大王在告訴備州的東夏人,東夏不會放qì自己的百姓,他的兒子與百姓同在。上次您就問我,天一公子是不是諸子之中杰出的,我就沒有敢回話,怕惹您不高興,在我心里,在我們東夏人心里,世子李虎英斷好學,勇武鋼瞻,克己下士,必成一代英雄。”
李虎才十五歲而已。
得此贊譽,倒是坐實李益生是他或者他母親的人,好在此人并非小人,沒有掩飾地夸耀李虎……但不管怎么說,他流露出這樣的意思,就不在適合呆在自己身邊。朱汶汶想了一下說:“這次是天一不對,當眾打了您耳光,言辭也不恭敬,這是我教導得不好,薄待先生了。既然你請辭,我也沒有什么好說的,我讓帳房那邊給你支上一些酬勞,你歸國便罷,正好我有手書一封,你可以交予你們大王。”
李益生推辭說:“書信我帶回,如果大王見我,我便親手交予,如果大王不見,那我只能轉呈。至于酬勞,就不用了,李某腆為東夏官員,是有自己的俸祿了,家中也有薄產,接受夫人的錢財,反倒受人詬病。”
朱汶汶大吃一驚,問他:“你可知我打算給你多少酬勞?”
李益生起身長揖,謝道:“無功不受祿。非祿所得,多少都不敢接受。”
他再直起身,便索要到書信,接了書信,轉身而去。
朱汶汶嘆道:“股肱之才,可惜了,奈何不為我所用?”
旁邊轉出陳天一,叫了一聲“娘”,朱汶汶便訓斥他說:“你也是。這樣的士,怎么可以折辱呢?心里再不滿他,看出來他的人,也可以禮退,怎么能干出那樣的事情?我讓你禮賢下士,你回答得頭頭是道,你就是這樣禮賢下士的?”
陳天一木然說:“你不知道他多偏李虎。”
他扭頭抱扇,對著朱汶汶晃了兩下,說:“啟稟娘親大人,孩兒知錯了,以后會多加注yì。”
朱汶汶便問他:“李虎你見過,你怎么看?”
陳天一想也不想說:“粗魯無類,狡猾多端,擅長收買人心。他去見我,倒顯得親熱,還知道給娘您送了十幾車的禮,但這些恭敬和親熱都付于言表,是險惡用心的掩飾。他到園子見我,就提到他要用,園子吧,給他成就好事,我便要用來建學,他反倒喊大伙一起建學,要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現在那些被他撩撥起來的人,就與他來往了,還在我跟前反復稱贊他。”
朱汶汶陷入沉思。
陳天一的只言片語,已經令她想起了一個人。
誰說在印象里,他不也是這樣的?
朱汶汶輕聲說:“這是人家身上的優點。不要看不起。那些白手起家的人身上都有這種特點。”
她回憶一下陳天一的成長,苦笑說:“你是在溫室里養的,人家是放養的。”
陳天一四周看了看,見無人,小聲說:“娘。朝廷和東夏的關xì可是微妙呀,要是透出一點兒,朝廷會不會抓他?”
朱汶汶一下嚴肅起來,教育說:“你是這么想的?千萬不要做這樣的蠢事。你小看了你親生父親的智慧。就算你毀了李虎,你也完了。你要做的,就是和他正面較量,比文比他更有遠略,比武,比他……”
陳天一焦慮地說:“武我就比不過了。他十五歲,扛石四百多斤。”
朱汶汶冷笑說:“誰說武就是扛石?你母親我手無縛雞之力,卻能掙得一個武略,你信不信?”
這又令她想起往事。
她有些煩躁,揮揮手說:“好了。好了。也許我對你的期望太高。比較著身邊年齡差不多的少年,娘覺得你已經很優秀,但是……”她收住自己的煩躁,愛憐地說:“但是你差得遠呀。你知道他在你這個歲數在干什么嗎?不要自滿。你沒見著那些天縱奇才,不要做井底之蛙。李虎是你弟弟,可以和他往來,更要主洞和他往來,表現出對他的關愛,這在別人眼里,就站住‘悌’字。”
她又說:“如果說李益生是他李虎娘家的人,以你父親那么精明的人,會很快地省悟到,有我的手書,他還會給你派人,再派來的人,想必不比李益生差,你千萬不能像對李益生一樣對待人家了。折士靠什么,靠氣度?何況他又是你父親的眼線,在你父親面前為你多說幾句好話,就值了。”
陳天一顯出恭敬的樣子,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朱汶汶說:“田啟民名聲不好,與他往來多注yì,認識了那些人才,不要居為奇貨,多為人謀出路,為他薦官,不可總想著收于房前屋下,門閥再強,門客也會覺得成了家奴。這天xià形勢未到,真正有大才的人,怎么能甘心做我們的家奴呢?這是你開銷巨大,卻攏不住人的原因。”
陳天一連忙說:“孩兒受教了。”
朱汶汶又說:“這兩天你別外出了,在莊園操練家兵,我想在李盤那兒給你薦個職……這樣,你遇到合適的人才,給他加上官身,在你手下從事。”
陳天一大吃一驚:“娘。李盤現在名聲正臭,士紳都在倒李,我們怎么能往上貼。”
朱汶汶笑道:“正因為如此,他也會收買人心的舉動呀。我們朱氏,是半個當地人,又有錢,他沒有理由不收買之。你準備準備。一個屯田統領是跑不掉的。到時候,你要兵有兵,要人有人。如果李盤站不穩,倒了,你背后沒了扯線的人,憑借我們朱氏的實力發展,豈不更好?”
遣走陳天一,她又接見了幾個官場上的朋友。
這些朋友給她帶來了新的消息,高顯同意議和了,高顯同意議和,那么李盤暫shí不用打仗,州中雖對他不滿,但只要不是繼續打仗,繼續戰敗,顯得沒法守住備州,那他就還不會立刻倒掉。
只是?
只是高顯會不會和了戰,戰了和呢?
眼下,陶侃也來了書信,竟是問她對備州的看法,有無合適的人才推薦。
這是對她朱汶汶的一種認可,陶侃這樣的一方統帥,在外戰之際,來問她看法,無yí是覺得她一介女流,具備別人所沒有的武略。
陶侃在書信里寫明了自己的擔憂,他認為高顯人會繼續向靖康用兵,而最終目的,則是擄掠人口,開辟疆土,擴大實力,避免狄阿鳥掉頭時無力抗爭,而與此同時,東夏割讓湟西城池,亦有二虎競食之心。綜合這樣的情況,戰爭不會說這次滿足了高顯的要求就會消停上幾年。
有李益生的存在,朱汶汶知道這都是實情。
在這些官府中的朋友面前,她必須完成給陶侃的回信,便與他們討論,誰可以退高顯之兵,誰熟悉高顯。
楊雪笙已經不在了,陶侃病在京城,還有誰?
大伙想了一下,想起個人來,那便是熊熙來。
他被狄阿鳥派去過高顯,如果說熟悉高顯,那便是他,而且他們熊氏又是將門,其人具備一定武略,可以用于對高顯的戰爭。
只是他辭官歸隱,令眾人無奈。
送走了這些官場上的朋友,朱汶汶開始動筆,除了一些戰事上的看法,她還要推薦熊熙來,熊熙來是不愿yì為官,但僅限于備州,如果辟入直州呢?他還不肯出仕嗎?而且現在他級別不夠,入了直州,消了他的心結,或者說高顯入侵刺激到他,再被派回來,那他就可以主政治軍了。
當然,寫給陶侃這些,是有交換條件的,那便是讓陶侃在陳天一出仕時添一把柴火。
李盤不是名聲臭掉?
那么陶侃舉薦或者給了些評價,李盤再用陳天一,天xià人就都會以為,是陶侃推薦了陳天一,李盤不得已用之,而不是朱氏討好李盤,給陳天一換來的。
最重要的是,推薦熊熙來入京,那他有可能就是下一位州軍,即便不是,也會是對高顯戰爭的重要官員,他會感激自己,而且有了這種預測,就可以提前布局,和熊氏結下牢不可破的聯盟。
這幾步棋走下去,就不怕朱氏家富人丁不旺,被人當肥羊宰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