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牙揚古與李益生談話時,狄阿鳥還沒有退朝。
朝會已經延長了兩個時辰以上,兩腹空空的朝臣放下飯碗,就又開始激辯,激辯的話題圍繞著各個地區的控制情況,圍繞著行政單位和軍府轄區的劃分,圍繞著怎么不至于讓擴大了的國家效率底下,圍繞著車馬舟楫和郵驛,更是圍繞著軍糧、衣物和軍輜的運送……掛在狄阿鳥寶座背后的大地圖一天天被圖亮,被控制的,劃分行政區域的地方,會被涂出東夏黃,就給了人被涂亮的感覺。
狄阿鳥坐在地圖下面,兩眼現出一絲憂慮,因為隨著疆域的擴張,國家開始變得緩慢,朝臣們哪怕已經竭盡全力來提升國家效率,但這個規律就像一個死死扣下的魔咒,從而今的通京到西進先鋒博小鹿那兒,哪怕是千里追風的駿馬,也要不吃不喝跑上七八天,而那兒的博小鹿在與幾支再不愿意西進的部族陷入捉迷藏一樣的戰事。
為了控制國家,朝臣們把分封都提出來了,建議狄阿鳥把他的弟弟向西分封,但這怎么行呢,這不是國家的倒退嗎?
狄阿鳥最終站起來,走向背后的地圖,把西方幾個發亮的版塊點上,有力地揮動胳膊,低沉地說:“給孤涂掉。”
參士上去。
還沒去涂,滿朝的大臣們立刻安靜下來,怎么能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大伙爭來爭去,沒有拿出什么手段,把大王爭煩了?
有人提醒說:“大王?!為什么再涂掉?”
狄阿鳥回過頭說:“再往西,軍隊愈發分散,沒有能勝任的大將在,對情況也不夠了解,一旦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強敵呢?”
滿朝文武都沒吭聲。
不是沒有大將?
東夏怎么會缺大將呢?
是大王對大將們還不足夠放心吧。
天高皇帝遠,怕他們失去控制?
誰也不會把這種顧慮嚷出來。
狄阿鳥宣布說:“自今日起,停止向撒馬爾地區更西的地方西進,集中解決幾件大事:一,肅清境地殘敵、馬匪、藏匿起來的小部族,對投誠部族進行打散、編簽,安置,讓國家穩定下來;二,修筑道路,開山架橋造舟,讓國家的血管通暢;三,改進馬車大舟,覆蓋式鋪設郵驛;四,對于新東夏國民的變風易俗不能慢下來。”他突然一改嚴肅,笑吟吟地說:“狄梧今天問孤,什么比馬跑得快,把孤一下給問住,你們誰知道?孤就當成這次朝議下去后的議題,”
這是朝會留的作業?
諸大臣文武面面相覷,緊接著議論紛紛,突然有人提竹笏上前,眾人一看是史文清,頓作掩口葫蘆。
他上去,定是嗆大王亂開玩笑。
史文清果然是這樣,站定行禮,反問狄阿鳥:“算不算天上飛的?”
狄阿鳥大聲說:“算不算自己想。”
朝議散了,朝臣們退朝往外走,三三五五,成群結隊,相互念叨詢問:“你知道”
次日刊報、邸報就都印在頭版,上紅色的大字有點血淋淋的恐怖:“請問:什么動物比馬跑得快?”
花流霜正在修剪她的幾月季,宮女們環繞著唧唧咋咋。
狄大象則從別人懷里伸著肥胖的小手,指著正斗艷的花朵,嘴里念叨:“要。”花流霜咬咬牙,剪刀下移,給他剪了一枝,罵道:“他阿娘怎么養的,這破巴娃一天到晚盯我的花,張嘴就是要。”
宮女們笑成一團,紛紛說:“那是怪老祖宗疼他疼的,他要,你不給就行了。”
狄大象接在手里,拿一朵晃晃,卻還伸手,又指一枚,大聲說:“要。”
眾人更是笑成一團。
張奮青他媳婦跟著張奮青從黑水之北來,在這兒陪著花流霜。
這會兒,她已經來到了,卻神色神秘,問這些女人:“你們知道什么比馬跑得快么?”花流霜喊了她,讓看自己的盆藝,夸她說:“看來得早的,比著我家娘們勤快到哪去了,他們給我請安,沒哪個這么早過?你盯著,看誰第一,誰第二……明還一樣,誰最勤快,誰最懶一目了然。”
張氏忍不住,笑吟吟地問:“老祖宗,你知道什么比馬跑得快不?”
宮女們議論紛紛。
花流霜愣了一會兒,像為張氏的弱智意外,反過來就問她:“誰問你的?你男人的家事管過來了么?管比馬跑得快的多了,箭射出去就比馬快,要是你家孩子是在問你,你就說響箭。讓他做人像響箭一發。又快又不猶豫。”
張氏笑道:“這哪是奴婢在問,大王在問呢,全國都在刊,問什么都比馬跑得快,你出門打招呼,你要是不與人說‘什么比馬跑得快’,別人都反過來問你在家呆幾天了,怎么舍得出門玩。”
花流霜一揚手,放下剪刀往后走,邊走邊說:“這二貨問題也只有他問得出來。”
今天第一個來請安的是謝小婉。
花流霜挺意外,再一看她哭哭啼啼,連忙喊她:“我的乖兒,你咋了?阿鳥怎么著你了?這大早晨,你不是來我這兒告狀的吧?”
謝小婉哭道:“他能怎么著我?狄梧問他什么能比馬跑得快,他弄了十幾、二十幾個人,要造火箭車,看看與馬比是快是慢,結果藥著了,后邊亂跑的狄梧連頭發帶眉毛給藥火剃個精光。我還沒心疼一下,他說這算啥,他當年琢磨火箭椅,都飛出去摔散架過,要是他那火箭椅真弄好,他讓狄梧坐上摔著咋辦?你管不管吧。”
花流霜現出氣憤,喝道:“他也是一國之君,什么時候能長大?這幾天是腦袋又被馬蹄踏正好上了,到處問人張家媳婦說,大街上不相互問候什么比馬跑得快,就根本出不了門。”
李益生的事情定了下來。
去了新辟的辦公場地,第二天再去上差,有人第一時間送來邸報。
他打開一看,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揉揉眼再看,沒有任何變化,仍是血紅的大字:
部門新成立,千頭百緒,要等來屬官,要斟酌職能,要和政事堂對接。
正好典禮司調整朝會參與的變動,派人來通知他,因為下次上朝他們這個新部門的主官也要參加,來人見到他本人,見他還手持著刊報看上頭,視線移過去,告訴說:“李聯絡,你別看了,趕緊想想,下個朝會,大王保準讓人回答。這問題問得如此荒誕,政事堂的丞相們都想破腦袋。”
李益生回想起牙揚古和自己談話透露出來的內容,到自己的桌案前,讓手下人給自己去找信鴿資料,而自己攤開紙筆,奮筆便書:“郵驛鋪建要比馬跑得快,信鴿傳訊要比馬跑得快,政軍遞達要比馬跑得快……”
與他一樣。
很多人在做這種保證。
謝先令這幾天身體不好,在家靜養,披著衣裳,看完刊報,額頭立刻見汗。
旁邊屬官來看望他,還在笑,他伸手用指頭點點,輕聲說:“別笑啦。哪有那么不嚴肅,這是問馬?這是問我,問你,問朝中大臣,嫌我們慢,嫌國家效率低。你擬上,就說政事堂要比馬跑得快。”
史文清一大早來到一家官營的工坊。
他找到負責的大匠,張口就問:“南方來的樹膠怎么樣?能綁到車輪上,避免車輪損壞過快嗎?”
大匠連忙點頭,告訴說:“能是能,但我們這兒沒有這樹,從哪弄呢。”
史文清要求說:“這個你別管,只管給我弄出來,實在不行,派兵前往南洋去搶,大王對車馬舟楫不滿意,嫌運輸慢,當朝就問我們,什么比馬跑得快……那是問馬嗎?那是問人,馬跑起來,跑到一定速快不了了,但人還是再快,所以這車輪得改造,只有車輪損毀降到一半以上,輸運才能加快。”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