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溪市政府,柴培德的辦公室。
柴培德聽完寧中英向他匯報的有關承接浦桑汽車配件生產任務的情況,又向隨同寧中英一起前來的冷玉明了解了一下有關的技術細節,隨后便陷入了沉思。
“柴市長,如果情況如同寧廠長他們說的這樣,這對于咱們北溪市來說,可是一件大好事啊。”秘書徐揚在旁邊輕聲地評論道。
領導的秘書并不只是幫領導拎包倒水的,像徐揚這種跟隨柴培德多年的秘書,其實就是柴培德的幕僚,在許多時候是要參與決策的。他知道寧中英與柴培德的關系,因此并不忌諱當著寧中英的面發表自己的看法。
聽到徐揚的話,柴培德點了點頭,說道:“小徐說得對,這件事如果能夠辦成,對于北溪市的工業將會帶極大的促進。浦桑國產化的事情,我過去也聽說過,只是覺得我們北溪的工業基礎和浦江相比,差得很遠,這樣的事情無論如何也不會落到我們頭上來。想不到寧廠長跑了一趟浦江,不但能夠拉來這項業務,而且能夠拉到30多個配件的任務,這可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老寧,你剛才說,這項業務有多少產值?”
“如果全部拿下來,一年有4個億。”寧中英不無自豪地說道。
“好家伙,4個億!”柴培德感慨道,“去年咱們全市的工業總產值才17個億,你這一下就拿回來4個億的產值。現在北溪市和下屬各縣的工業企業大多數處于任務不足、虧損嚴重的狀態,有了這4個億的業務,不知能救活多少家企業呢。”
“所以我這不是急著就趕過來向柴市長匯報了嗎?”寧中英笑呵呵地說道。作為一位老廠長,他自然知道4個億的產值對于北溪市意味著什么,這是足以和市政府討價還價一番的本錢啊。
柴培德道:“產值是非常誘人的,但責任也是非常重大的。浦桑國產化是一項政治任務,做好了是名利雙收,做砸了可就是政治錯誤,老寧,你對這一點應當有思想準備吧?”
寧中英道:“我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如果沒有一定的把握,我是不敢隨便接下這個業務的。”
“這么說,你們對于有關的技術問題,已經胸有成竹了?”柴培德追問道。
冷玉明與寧中英對了一下眼神,然后答道:“柴市長,技術上的事情,誰也不敢說是萬無一失。但我們廠對于這些配件的核心技術問題進行過分析,認為經過一些努力都是可以攻克的,只是還需要給我們一些時間。”
“時間按國產化辦公室的要求而定,我沒法給你們更多的時間。”柴培德道。
寧中英道:“除了時間之外,我們還需要一些前期的研究經費。”
“這是肯定的,你們需要多少?”柴培德問道。
“初步計算,在200萬左右。”寧中英答道。
“200萬!”柴培德瞪圓了眼睛,“老寧,你沒搞錯吧?你們廠的固定資產總額也不到200萬吧,你光研究經費就敢要200萬?”
寧中英道:“柴市長,你不能這樣想。如果我們廠把這4個億的任務接下來,花200萬作為前期的技術投入,又算什么多呢?冷科長他們匡算過了,建一個一般規模的材料實驗室,差不多就需要這么多投入,這也是我今天來向柴市長求助的原因。”
柴培德不說話了,200萬的資金投入,聽起來的確是挺大的一個數目,但相對于4個億的業務來說,又的確不算大。寧中英說過,這些技術問題都是浦江的那些大企業都沒有解決的,青鋒農機廠即便是找到了一些竅門,但必要的試驗肯定是要做的,花上200萬建實驗室以及做實驗,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我上哪給你籌200萬去?”柴培德按著腦門子發愁。
寧中英小心翼翼地提示道:“能不能跟銀行打個招呼,我們從銀行貸款。”
柴培德沒有回答,徐揚在一旁替他答道:“寧廠長,這個恐怕有點難度。現在全國都在緊縮銀根,據說是有經濟專家提出要搞什么軟著陸,就是壓縮全國的信貸規模。為了給幾家企業跑貸款的事情,柴市長都親自去找過十幾回銀行了,那些企業的貸款要求都不算高,有的是十幾萬,最多的也就是30幾萬,可是銀行都不答應呢。”
“我記得當初韋寶林不是想貸一兩百萬來搞洗衣機嗎?”寧中英問道。
柴培德沒好氣地應道:“他不就因此而被送去養老了嗎?怎么,你也打算回去養老?”
冷玉明趕緊替寧中英開脫,說道:“其實,一開始也不一定需要200萬,有四五十萬先打一個底也可以。我們先解決一部分技術問題,向國產辦提交產品的樣品。得到國產辦的認可之后,就可以簽合同,這樣就可以利用對方的預付款來做后續的工作了。”
“四五十萬……”柴培德像吃了苦瓜一樣,臉上帶著愁容,琢磨著如何與銀行打交道。
“要不,咱們把工商銀行的鄒行長請來一塊商量吧。”徐揚又給支了一招。
柴培德點點頭道:“也只能如此了。老寧,我把鄒永達給你找來,你直接跟他談,如果你能夠說服他,那么市里可以給你擔保,讓他把款貸給你。如果你說服不了他,那我也沒辦法了。銀行是歸條條管理的,我們塊塊還真拿他們沒轍。”
“條條”和“塊塊”是行政管理領域中的俗稱。所謂“條條”就是指由中央垂直管理的部門,從上往下像是一條線一樣;而所謂“塊塊”就是指由地方管理的部門,因為地方都是一塊一塊的,所以稱為“塊塊”。人們常說的“條塊分割”,就是指這種中央垂直管理的部門與地方管理的部門之間無法協調的矛盾,柴培德現在面臨的問題,就是如此。
工商銀行北溪市分行的行長鄒永達接到徐揚的電話就匆匆趕來了,一進門,沒等柴培德說什么,他就先開始堵柴培德的嘴:“柴市長,我可事先聲明,如果是談貸款的事情,我是真的沒有權力,絕對不是不給您面子。現在總行給我們下屬分支行的指令非常嚴格,誰超額度發放貸款,直接就是就地免職。我個人當不當這個行長倒是無所謂,關鍵是免了我的職,你也拿不到貸款,這不是誤了你的事情嗎?”
“我說鄒胖子,你裝得這么可憐有用嗎?我還不知道你手里有機動額度?你裝這可憐是給誰看的?”柴培德毫不客氣地嗆了鄒永達幾句。但從他對鄒永達的稱呼中可以看出,他這種嗆聲只是一種姿態,在實際上他還是不愿意與鄒永達直接撕破臉的。
鄒永達嘿嘿地笑了兩聲,說道:“柴市長,你是明白人,我手里有機動額度不假,可這是用來救命的。萬一哪個企業發不出工資,工人要鬧事了,書記一發話,我們銀行系統能不拿出錢來救急?這點額度,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能拿出來用的。”
柴培德自然知道銀行里的這些規矩,他用手指了指寧中英,說道:“鄒行長,這位是平苑縣青鋒農機廠的寧廠長,你應該見過吧?今天請你過來,是因為寧廠長他們有個涉及到國家政治任務的項目,需要你們銀行提供點支持。我今天就是當個見證人,不幫你們任何一方,你們自己談談,如何?”
鄒永達轉頭看看寧中英,馬上滿臉堆笑,上前握手道:“是寧廠長啊,老朋友了,老朋友了。前一段時間不是說您退居二線了嗎,怎么,這次是老將出馬,來市里跑貸款來了?”
北溪市也就這么大,青鋒農機廠在北溪市也算能排得上一點點位置的企業,所以鄒永達與寧中英也是相互認識的。寧中英與鄒永達握了握手,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復出的事情,隨即就轉入了正題,他說道:“鄒行長,這一回的事情,還真得麻煩你幫個忙。我們其實也不需要占用太長時間的貸款,三個月,最多半年,我們就能夠如數歸還全部貸款。鄒行長隨便哪個手指縫里擠一擠,也就幫我們解了這燃眉之急了。”
“寧廠長,你這就讓小弟為難了。你看,剛才我連柴市長的面子都不敢給,你這……唉,看在寧廠長如此困難的份上,要不你說說看,你們想貸多少?”鄒永達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憋出來這樣一句。
其實,鄒永達在接到徐揚電話的時候,就已經有些心理準備了。柴培德親自叫他到市政府去談話,顯然是為了貸款的事情,他當然不能一點面子都不給。他事先已經打算好了,如果柴培德要三五萬塊錢,他就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但如果對方要求的更多,他只能是死扛著不松口,因為他的確是沒有更多的額度了。
“200萬,鄒行長覺得如何?”
寧中英一張口,就讓鄒永達感到震驚以及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