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進青鋒廠,徐揚馬上感覺到了一種與以往不同的氣氛。在韋寶林擔任廠長那兩年里,徐揚也曾隨柴培德來過青鋒廠,那時候感覺廠子很清靜,大家很悠閑,有點世外桃源的意境。而這一回,他一進廠門就看到廠區的大道上停了四輛大卡車,車上裝得滿滿當當的,幾個搬運工正在手忙腳亂地給卡車蓋篷布,還有幾個人在旁邊指手畫腳地評論著,眾人說話的聲音一個比一個大,各種“娘賣叉”之類的省罵也不絕于耳。
“怎么裝個車裝了這么老半天,你們的力氣昨天晚上都在床上用完了嗎!”
“娘賣叉的韋寶林把篷布都弄沒了,我們好不容易才從倉庫里找到這么幾塊,我們容易嗎?”
“篷布沒有了關韋寶林什么事,他當廠長的時候你敢這樣說嗎?”
“老子早就想說了,就是特莫懶得說……”
“快點快點,別嚼牙槽了,項廠長一會又要罵人了……”
他們吵歸吵,但干活卻是一點也不敢怠慢。大熱天里,眾人一個個熱得汗流浹背,有些人索性脫了背心,光著膀子站在車頂上整理著纜繩,古銅色的臂膀在陽光下閃著油光。
“這是怎么回事,怎么這么亂?”徐揚坐在秦海的車上,看著這亂哄哄的場面,不禁詫異地問道。
秦海笑道:“別管他們,這幾天任務緊,把司機班和搬運班都累趴了,他們吵架就是泄泄火,一會發車了就好了。”
“這是哪的任務,怎么會這么緊張?”徐揚又問道。在工業系統里,大家還都沿習著計劃經濟年代的語言習慣,把產品稱為“任務”。
秦海道:“這是蕭科長從海東省攬來的業務,一共是10萬塊錢,在以往相當于青鋒廠小半年的工作量,寧廠長和項廠長要求車間一個月就完成,大家都忙瘋了。”
“我知道這件事,好像這些業務是你攬來的吧?”徐揚說道,上回寧中英去市里向柴培德匯報工作的時候,已經說過海東省的這筆業務了。這是秦海答應幫海東省的江洲機械廠解決技術問題,江洲機械廠作為交換,從海東省經委那里替青鋒廠爭取到的跨省采購訂單。
秦海對此事倒也不否認,他說道:“我只是幫了他們一點忙,他們為了表示感謝,就給我們找了10萬塊錢的業務,具體的細節是蕭科長去談的。”
徐揚道:“既然是人家為了感謝而提供的業務,你們可以做些選擇,為什么要承接這么緊張的業務呢。10萬塊錢的業務,放到幾個月來做不是更從容一些嗎?”
秦海笑道:“青鋒廠以后是別想有從容的時候了。寧廠長要求車間把這些訂單抓緊完成,是為了騰出設備來做出口日本的旋耕刀片訂單。足足100萬片的業務,都快把項廠長給愁死了。”
“什么,日本那個旋耕刀片訂單簽下來了?”徐揚驚喜地問道,這種出口訂單的意義,可比給海東省做業務要大得多了。他一直以為這種訂單怎么也得拖上幾個月,想不到青鋒廠已經開始準備生產了。
秦海解釋道:“我們請來了工學院的李林廣教授,他帶著幾個老師以及一些學生夜以繼日地攻關,已經把刀片鋼材二次熔煉的技術問題解決了,冶煉出來的鋼材品質良好,再加上我們改進了刀口的堆焊技術,刀片使用壽命已經超過了1000畝。
前幾天,我們已經把刀片樣品發到了浦江,福岡會社那邊收到刀片之后,會進行相應的檢測,只要檢測合格,他們就會下訂單。
我們發貨之前,已經對刀片進行過檢測,確認品質已經達到福岡會社的要求,因此他們下訂單只是一個時間問題罷了。”
“我記得你們說一片刀片是賣350日元,100萬片就是……”徐揚有點算不過來了,作為一個文科生,要算這種9位數的乘法是有些難度的。
“一共是3.5億日元,相當于140萬美元左右。”秦海替徐揚把結果算出來了,這時候日元對美元的匯率大概在250比1的樣子。
“我的天啊,140萬美元……這是你們一家農機廠的出口創匯,簡直是……”徐揚忍不住有些心驚。去年安河省全省的出口創匯只有5億多美元,而且主要是來自于礦產品和特色農產品,一家工業企業能夠有140萬美元的出口額,絕對是放了一顆衛星的感覺了。
“呵呵,這還只是開頭呢。”秦海不以為然地笑著,駕駛著吉普車繞過正在裝貨的卡車,駛進了生產區。
青鋒廠的生產區有金工、鑄造、裝配等幾個車間,還有倉庫、配電間、水塔等各種附屬設施。在生產區的一角,徐揚看到了一座用毛竹作為支撐、篾席作為墻壁和屋頂搭起來的大棚子,從篾席的新舊程度來看,這座大棚子搭起來應當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秦海直接把吉普車開到了大棚子的門口,說道:“徐秘書,請下車吧。”
“這是個什么地方?”徐揚一邊從車上下來,一邊奇怪地問道。
“這是我們的材料實驗室。”秦海笑道,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道:“據工學院的老師評價,這個實驗室的實驗條件,比工學院還好。”
“寧廠長貸到的200萬……就蓋了這么一個竹棚子?”徐揚以手撫額,郁悶地評論道。
說歸說,徐揚也知道不能以貌取人的道理。他在秦海的引導下,走進了竹棚,一下子就被里面的場景給震住了。
與竹棚外觀的簡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在竹棚里面,井井有條地擺著數十臺嶄新的實驗設備,設備上的烤藍和鍍鉻銘牌閃著光亮,晃得徐揚有一種眩暈的感覺。在設備跟前,一群穿著工作服的實驗人員正在忙碌著,他們中有年過半百的老者,也有20剛出頭的小年輕,其中大多數是安河工學院的師生,還有幾個則是青鋒廠的技術人員。
秦海和徐揚一走進工棚,就有兩名學生湊了上來,一個喊道:“秦老師,你讓我做的壓痕實驗,我已經做完了,你現在要看數據嗎?”
另一個則說道:“秦老師,你讓我做的49號錳釩非調質鋼的加工性能測試,我有一點不懂的地方,你現在能給我講講嗎……”
“不急不急。”秦海向兩個學生擺擺手,然后用手指了指徐揚說道:“有領導過來視察咱們的工作,我得先帶領導去見一下李老師。”
“哦,李老師在硬度實驗臺那邊,和寧廠長和冷科長談事情呢。”兩個學生指點著,然后各自返回自己的位子,繼續做實驗去了。
“這些都是工學院的學生嗎?”徐揚隨著秦海向硬度實驗臺的方向走,邊走邊隨口問道。
“是的,他們都是李教授帶來的學生,他們一半時間在鋼鐵廠參加煉鋼,一半時間在這里做實驗,也算是勞逸結合。”秦海說道。
“哪邊算勞,哪邊算逸呢?”徐揚問道。
秦海笑道:“兩邊都算勞吧,只不過這邊是勞心多于勞力,那邊是勞力多于勞心。要不,就叫動靜結合吧。”
徐揚好奇地問道:“小秦,我聽他們都叫你秦老師,莫非你這個技校生的水平,比他們這些正牌的大學生還高?”
“哪里哪里,只是他們自謙罷了。”秦海趕緊解釋道,“這些學生比較有禮貌,對廠里的工人都稱老師的。”
徐揚笑而不語,從剛才學生問秦海的話,他當然能夠聽出學生并不僅僅出于禮貌而稱秦海為老師,而是秦海的確具備了指導學生們做實驗的能力。這么一個技校生,居然能夠讓一群本科生頂禮膜拜,這是何其妖孽的事情啊。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來到了硬度實驗臺前。徐揚看到,冷玉明坐在一張板凳上,而寧中英和另外一個穿著臟兮兮的工作服、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分別坐在放設備的大桌子上,三個人正在熱烈地聊著什么。寧中英是面對著徐揚他們走來的方向的,看到徐揚過來,他連忙從桌上跳下來,笑著上前握手。
“徐秘書什么時候來的,小秦,你也真是的,徐秘書來了,你怎么不提前通知一下。”寧中英說道。
徐揚擺擺手道:“不怪小秦,是我不讓他驚動大家的。”
秦海笑道:“徐秘書說了,他要微服私訪,看看咱們青鋒廠到底是不是真的在搞技術攻關,所以不讓我泄露他的行跡。”
“小秦!”徐揚扭頭瞪著秦海,裝出惱火的樣子喝道,“你怎么能這樣編排我,我什么時候說過這話了?”
“哈哈,小秦這家伙嘴里從來都沒句靠譜的話,徐秘書別和他一般見識。”寧中英哈哈笑著,否定了秦海的挑撥。
“這位老師是……”徐揚看著一旁笑呵呵不吭聲的李林廣,有些不敢確定地問道。他雖然在路上已經聽秦海說起過李林廣的情況,卻怎么也不敢相信,這么一個其貌不揚的人,居然會是一個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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