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說各家協作企業要聯合抵制現場會?”
在平苑縣經委的側樓里,韋寶林吃驚地看著風塵仆仆歸來的翟建國,問道。
翟建國道:“是啊,我這趟到各縣去走了一下,原本想向各家企業了解一下汽車配件協作的經驗,以便引進到洗衣機項目中來。結果聽到各家企業的領導都在怨聲載道,說不想參加這個現場會呢。”
“為什么呢?”韋寶林問道。
翟建國道:“這個情況,我也問了一下。大家共同的一個意見,就是覺得青鋒廠高高在上,給各家協作企業的利潤太低,自己吃肉,別人喝湯。還有,青鋒廠的領導態度也非常傲慢,不能與兄弟企業平等相待,大家都覺得自己成了青鋒廠的奴隸,無論是利益上還是身份上,都受到歧視了。”
“老廠長這個人……有時候的確是有些拔扈的。”韋寶林嘆了口氣,說道。
“韋主任,這件事咱們不能坐視不管啊。”翟建國道。
韋寶林道:“這種事情,咱們怎么管?老廠長這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認準的事情,是不會輕易改變的。再加上他寵信的那個小年輕秦海,聽說技術上有兩下子,少年得志,也張狂得很呢。”
“秦海……”翟建國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這個年輕人可不簡單,一來青鋒廠就和寧默打得火熱,原來是看準了寧廠長這棵大樹。一個鄉下出來的技校生,如果不是寧廠長處處護著他,他能有什么出息。”
“這個就不去說了。”韋寶林擺擺手,他覺得以自己的身份,在背地里這樣議論一個毛孩子實在是有點丟人,何況這個毛孩子的成就已經讓他感到汗顏了。不說別的,就光是省里指定讓秦海去與北溪鋼鐵廠聯營生產鋼鐵這件事,就不是尋常人做得到的。
“小翟。你是怎么考慮的?”韋寶林回到了正題上,向翟建國問道。
翟建國道:“韋主任,我的想法是,在這種時候。您作為青鋒廠過去的廠長,應當出來仗義直言,批評青鋒廠的作法,支持各家協作企業的正當要求。現在這種情況,如果青鋒廠繼續在錯誤的道路上走下去,在現場會上就有可能會出現令人難以預料的結果,那將會使北溪市的形象受到嚴重的影響。”
“仗義直言?”韋寶林有些遲疑,“小翟,你覺得,以我現在的身份。去向老廠長提這些事,他會聽嗎?”
“誰說向寧廠長提這些事?”翟建國真是恨鐵不成鋼,“寧廠長如果是聽勸的人,也不至于走到現在這一步了。當下之計,只能是向上級領導反映這個情況。請上級領導來解決這個問題。”
“這……”韋寶林有些舉棋不定。
翟建國的意思,韋寶林是明白的。趁著這樣一個機會,讓韋寶林去向郭明告寧中英的黑狀,借著現場會這樣一個大勢,很有可能可以把寧中英扳下去。而寧中英一旦下臺,能夠接替他的,自然就是既有管理青鋒廠的經驗、又能夠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的韋寶林。這個結果。韋寶林是可以想見的。
要說韋寶林不想重新回到青鋒廠廠長的寶座上去,那是假的。他才40多歲,不想在這個子虛烏有的洗衣機委員會里虛耗時光。別說耗上一輩子,就算耗上三五年,他的前程也算是徹底毀了。青鋒廠現在形勢一片大好,韋寶林相信。如果自己回去,借著這個勢頭,一定能夠做出一番大事業,一洗此前因毫無建樹而被調離的恥辱。
可是,告黑狀這種事情。又實在是太沒節操了。寧中英克扣協作廠的利潤是真的,但那是為了青鋒廠的發展,并不算是什么罪過。各家協作廠在這個時候聯合起來向青鋒廠發難,本身也是很腹黑的,自己怎么能夠落井下石,再給寧中英使個絆子呢?靠著這些協作廠擠走寧中英,最終受損失的是青鋒廠,自己未來是想回青鋒廠去當廠長的,還沒回去就先把廠子給坑了,干部工人們會如何想呢?
“韋主任,這有什么好猶豫的,事情已經迫在眉睫了,如果不能趕在現場會之前解決這個問題,等國產化辦的領導來了,一切都晚了。”翟建國催促道。
韋寶林道:“小翟,我覺得這件事是不是先跟老廠長商量一下為好,直接瞞著他去向縣領導匯報,不太光明磊落啊。”
翟建國冷笑道:“韋主任,你這樣想,這未免太過于以德報怨了吧?你想想,當初寧中英是如何在背地里向柴市長告你的狀的?”
一語點醒夢中人,聽到翟建國此話,韋寶林心里的火騰地一下就冒起來了。可不是嗎,當初寧中英就是偷偷跑到北溪去向柴培德告了狀,才使自己灰溜溜地離開了青鋒廠。他能夠做初一,自己為什么不能做十五呢?
想到此處,韋寶林抄起桌上的電話,直接要通了縣長郭明的辦公室:“喂,郭縣長嗎,我是小韋啊。你現在有空嗎?我聽到一些比較敏感的事情,想向你匯報一下……”
自從青鋒廠在寧中英的手里取得復蘇之后,郭明與韋寶林的關
系就越來越疏遠了。郭明開始意識到,韋寶林這個他一度很欣賞的家伙有些志大才疏,挺好的一個廠子在韋寶林手里瀕臨倒閉,而一轉到寧中英手里,就變得紅紅火火。韋寶林關于企業經營管理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可是用到實踐中就全成了笑柄,這樣一個人,郭明又有什么必要去關注呢?
聽到韋寶林給自己打電話,郭明先是老大不情愿地敷衍了幾句,但馬上就被電話里的內容給驚住了:“什么,韋主任,你是從哪得到的消息?”
所有的協作企業將聯手在現場會上發難,這個消息對于郭明來說,不啻于一顆原子彈。浦桑汽車配件國產化工作經驗現場會,這是什么級別的一個會議啊!就郭明接到的通知,就已經有省里和中央部委的三四名大員要來出席了,那些事先沒打招呼的還沒計算在內。這個現場會雖然是在平苑召開,但它所代表的甚至不是北溪地區,而是整個安河省的面子,這樣的一個會議,誰敢捅出點蔞子來?
這些天,柴培德幾乎一天兩三個電話地催問現場會的準備情況,要求平苑縣要絕對保證現場會的熱烈、隆重、安全、圓滿……可是,怕什么就來什么,郭明提心吊膽生怕會場上有什么變故,偏偏變故就出現了,而且是這種大得讓平苑縣根本扛不起來的沖突。
“你馬上過來,讓你那個辦公室主任也過來!”郭明在電話里吩咐道。
被平苑縣機關俗稱為“洗委”的洗衣機項目工作委員會辦公室離郭明的辦公室并不遠,韋寶林一刻也不敢耽擱,帶著翟建國火速地來到了郭明的辦公室。進門的時候,他發現縣經委主任潘勝杰已經在辦公室里坐著了,郭明與潘勝杰的臉色都黑得異常難看,像是即將要下雨一般。
“這個消息是你打聽到的?”郭明指著翟建國,毫不客氣地問道。他以前是認識翟建國的,但現在也只能記得他是韋寶林的心腹,卻記不起他的姓名。在這種緊急關頭,郭明也懶得去與翟建國寒暄什么,直截了當地就發問了。
“是的,郭縣長,是我無意中聽到的。”翟建國怯怯地說道。
“你說說,到底是什么情況。”郭明道。
翟建國把各家協作企業對青鋒廠的意見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最后指出,這些企業希望青鋒廠能夠調整政策,向他們讓利,否則他們就會抵制即將召開的現場會,讓現場會成為青鋒廠的獨角戲。
“這都是那些廠長親口對你說的?”郭明問道。
翟建國道:“他們當然不會說得這么明顯,只是流露出要拒絕的意思而已。據我猜測,他們各家企業互相已經通過氣了,應當是會采取聯合行動的。”
“特莫的!這些養不熟的白眼狼!”郭明怒氣沖沖地拍了一下桌子,罵道,“如果不是青鋒廠弄了項目過來,這些企業現在還在虧損呢。得了我們平苑的好處,不說謝謝也就罷了,竟然還在關鍵時候拆我們的臺,這簡直就是……就是……”
“忘恩負義!”
“背信棄義!”
“令人發指!”
幾個下屬紛紛補充道,大家當然不能看著縣長被一個詞給憋住了。
“你們說得都對!”郭明總結道,“可是,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咱們該怎么辦,大家有什么意見?”
“這件事,應當馬上向柴市長匯報,讓北溪市政府給這些企業施加壓力。”潘勝杰獻策道。
“施加壓力……”郭明沉吟起來。這些企業既然采取了聯合行動,自然就是考慮到了要承受市里的壓力問題。他們何嘗不知道這樣做會對北溪市帶來多大的被動,會讓市政府如何震怒。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還執意要發難,顯然就是吃準了法不責眾這個原則。面對著眾多企業的聯合行動,市政府要采取行動的時候,也必然是要瞻前顧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