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50年代末國家提出農業機械化戰略之后,類似這樣的農業機械化戰略或者戰術研討會,全國上下不知開過多少,僅由農業部各司局組織召開的就不下百次。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今天來開會的這些人,也都是久經會議考驗的老油子,深諳開會之道,所以只要一開頭,大家就知道該如何往下演了。
對于這種會議能夠起到的作用,代表們并不看好,因為有無數的會議都是雷聲大、雨點小,鬧騰上一陣之后,大家該干嘛依然干嘛,沒什么變化。但具體到每次會議,大家又不敢怠慢,誰知道領導會不會玩真的,自己如果不努力爭取利益,萬一事情成了真,自己可就吃虧了。
農機系統內部是各有分工的,有些單位主攻拖拉機,有些單位主攻排灌設備,有些搞北方旱地機具,有些側重南方水田裝備。農業部重視哪個方面,搞這方面研究和生產的單位就能夠獲利,而搞其他方面的就要坐冷板凳。在這種情況下,大家自然要使出渾身解數,把別人那方面的重要性貶低下去,把自己這方面的重要性提高起來。這是關系到單位上下幾百口人吃飯穿衣的大事,孫子云:不可不察也。
從王長松這方面來說,眼下這種混亂景象,既是他預料之中的,也是他喜聞樂見的。大家爭論,才能把各方面的優勢劣勢都說出來,以便部里全面地掌握情況。大家要爭利益,就必須關注部里的態度,這樣部里說話才會有人聽。
至于說這個行動方案最終按照誰的意見來寫,王長松也并不擔心,主持項目的專家也都是有經驗的,知道該如何平衡關系。讓大家利益均沾,不會出現誰得意、誰吃虧的問題。當然,如果開這種會的時候你們單位沒來人,或者雖然來了人。但不擅長爭搶。那你們就只能等著喝大家分剩下的殘羹冷炙了——如果還能剩下一點的話。等到那時候,你有意見也是白搭。誰讓你在會上不說呢?你不說,我怎么知道呢?
一個上午的時間在爭吵中匆匆而過,有人偶然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大掛鐘,這才想起已經到了吃飯的時間。于是發一聲喊,說道天大地大,不如肚子的事大。正沉浸在唇槍舌劍中的眾人恍然大悟,立即休戰,臉上掛滿了笑容,開始向剛才那些不死不休的對手發出喝酒的邀請,更有大談什么“三盅全匯”、“杯壁下流”之類酒桌切口的。大家于是都快樂起來。
中午的宴會十分豐盛,顯示出東道主農業工程大學的慷慨。當然,羊毛出在羊身上,這些費用也都是要在部里下撥的科研資金中的列支的。王長松帶著幾個手下在酒桌之間來回穿梭。向各位參會代表敬酒,稱贊對方今天在會上的發言極其有啟發、極其有價值,最后要求對方把手頭的講稿與資料贈送一二,以便未來寫稿子的時候能夠作為參考。
在京城開完研討會,王長松沒有停歇,組織農業工程大學的專家和自己司里的幾名干部又馬不停蹄地奔赴外地幾個省市,進行進一步的調研。全國這么多的省市區,他們當然不可能全部照顧到,但各個大區的一些主要省市,他們是必須要去走一趟的,否則未來人家就要挑部里的毛病,說沒有征求地方意見。
這樣來來回回一折騰,一個多月的時間就過去了。不得不說,對于部委系統來說,這已經算是極其高效率的一次調研了。
王長松被折騰得疲于奔命的時候,這件事的始作俑者秦海也沒閑著,他正在浦江幫助楊新宇組織“汽車材料技術與工藝協作洽談會”。這個會的名字說起來很拗口,但事情卻很簡單,那就是要把這一段時間里國產化辦委托各研究機構開發出來的技術,以有償的方式轉讓給生產廠商。
“楊主任,有什么生產任務,你們直接發個文件下達就可以了嘛,何必還搞這么一個什么洽談。上級領導布置的任務,我們還需要洽談什么呢?”
得到通知從山南省率隊前來的金塘市經委主任王松安走進國產化辦的辦公樓,一邊與前來迎接的楊新宇握著手,一邊笑呵呵地賣著萌。
楊新宇也同樣打著哈哈:“呵呵,我們國產化辦是為企業和地方提供服務的,哪敢稱什么上級領導啊。王主任大老遠跑來給我們捧場,我們非常感謝啊。”
王松安道:“楊主任太客氣了,浦桑汽車是國家重點項目,我們配合國產化辦的工作,那是責無旁貸啊。楊主任請看,我把我們金塘化工系統的八大金剛都帶來了,今天是他們唱主角。”
說到這,他把自己帶來的幾家重點企業廠長挨個介紹給楊新宇:“這是金南化工廠的廠長于克岫,這是紅光玻璃鋼廠的廠長劉杰,這……”
楊新宇與廠長們握著手,說著一些客套話,同時也觀察著對方的表情。他可以看出,這些廠長們的表情是十分復雜的,其中有不少期待,也有少許沮喪,還有不自覺流露出來的警惕。
期待很好解釋,那是因為國產化辦的訂單都是香餑餑,利潤是極其豐厚的。警惕也能理解,畢竟這是一個洽談會,大家都不愿意自己被人忽悠著吃了虧。至于為什么沮喪,楊新宇就有些想不通了,難道是因為自己沒有去搞技術開發,看到別人搞出來了,有些不甘心嗎?
前來參加洽談會的于克岫心里的確是有幾分不甘心。
去年秦海他們去金南化工廠調研的時候,曾經與他討論過開發聚氯乙烯新產品的問題,但他出于謹慎的心理,拒絕了秦海的要求。沒想到,僅半年時間,國產化辦就組織若干家單位完成了改性聚氯乙烯以及其他一些樹脂技術的研發,而且申請了多項國家專利。
由于取得了專利保護,國產化辦并不怕公開這些樹脂產品的配方和生產工藝,在邀請金塘市的企業前來參加洽談會的時候,這些專利資料也都一并附上了,以便各家企業對于生產成本能夠有一些預估。
在拿到國產化辦提供的有關改性聚氯乙烯的資料之后,于克岫讓技術科長禹惠國看了一下。禹惠國表示,這些技術并沒有什么特別高的難度,如果當初金南廠敢于自己花錢進行研發,估計只要投入三四十萬元,就能夠解決。當然,禹惠國這個判斷多少也有些事后諸葛亮的味道,看到別人的研究思路之后,再來評估自己的投入,往往是會傾向于低估的。
根據國產化辦列出的采購清單,改性聚氯乙烯的價格每噸比普通聚氯乙烯高出了幾千元,按1000噸的產量計算,足足就是幾百萬元的差價。以幾十萬的投入,獲得每年幾百萬的額外收入,這筆賬怎么算都是大賺特賺的。可是,由于專利技術并不在自己手上,要從事生產,就必須從國產化辦委托的研發機構手里購買專利使用權,而這個利用權的價格卻是非常昂貴的,遠遠超出了研發所需要的投入。
如果當初自己沒有猶豫,那么會是如何呢?在前來浦江的火車上,于克岫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這個問題。一年幾百萬的利潤只是一個方面,手上擁有若干項專利技術,這本身就是資本,也是政績。能夠生產聚氯乙烯的企業不少,但擁有自己的專利技術的企業,能有幾家呢?如果自己的企業能夠具有這樣的實力,對于未來的發展也是非常有用的。
可惜,后悔是沒用的,現在別人已經申請了專利,自己就算能夠研究出來,也是步人后塵,不能算數的。要想進行這類產品的生產,只有向國產化辦交納專利費這一個辦法。
同行的其他企業的廠長們也與于克岫有著相同的想法,他們原本覺得技術開發是一件有風險的事情,都不愿意貿然投入。但看到別人把技術開發出來了,他們又覺得自己吃虧了,明明就是一層窗戶紙,自己捅一下就能捅破的東西,現在卻要花大價錢才能獲得了。
“咱們得沉住氣,不要被國產化辦嚇唬住,必須咬住咱們的價格不放,絕不能白白替別人做嫁衣。”
這是在路上的時候,王松安反復對眾人交代過的話。王松安的意思非常明白:既然國產化辦已經擁有了技術,而且申請了專利,那咱們就交納一些專利費,把技術拿過來用。但是,專利費的標準,不能讓國產化辦說了算,尤其是不能像當初秦海獅子大開口所說的那樣,要占到超額利潤的50,如果是那樣,金塘就虧大了。
王松安敢于這樣給廠長們打氣,也是因為他有足夠的底氣。這幾年,隨著國內塑料制品的使用量不斷上升,樹脂材料的供應越來越緊張,價格也不斷攀升,可以說正是化工行業最吃香的時候。在這種情況下,金塘的化工企業即使不參與浦桑國產化工作,也不愁無米下鍋。換句話說,現在不是王松安要求楊新宇,而是楊新宇要求王松安。作為被求的一方,王松安當然可以理直氣壯地開出自己的價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