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你的論文做得怎么樣了?”
在京城大學超導研究中心的樓門外,寧靜遇到了同學嚴家敏,后者笑吟吟地向她打著招呼。
“快了,實驗都已經做完了,就等著把結果分析出來就行了。”寧靜也同樣笑著對嚴家敏說道。
嚴家敏不無羨慕地說道:“你真行,咱們這一班的同學,你恐怕是第一個完成畢業論文的吧?而且我估計,不,我可以肯定,你的論文肯定能夠獲得今年的教育部優秀博士論文,你想想看,在博士階段就發過nature的,咱們全國能有幾個?”
“我那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寧靜謙虛地說道。她心里明白,自己能夠在鐵基超導方面做出這么多成就,可絕對不是瞎貓碰死耗子那么簡單。鐵基超導這個方向是秦海替她選定的,秦海的驚人預見能力,是許多江湖“老貓”都望塵莫及的。
超導的博士不好做,因為國際上有無數的大師在做這個方向,一個博士生要想做出一些與眾不同而又能夠經得起推敲的東西,很不容易。嚴家敏做的是銅基超導材料的理論研究,這個領域早就被人耕耘過若干遍了,再往下做,只能是做一些拾遺補缺的工作,要出一兩篇sci級別的論文倒是不難,但要支撐起一篇博士論文,就有所不足了。正因為此,嚴家敏一天到晚痛苦不堪,做夢都想著自己能夠突然發現一個前人沒有關注過的問題,趕緊把博士論文做出來。
相比之下,寧靜就要輕松得多了。她是世界上第一個發現鐵基超導材料的研究人員,手上有大把大把可以做的方向,每個方向都能夠做出非常漂亮的論文。幾經選擇。她確定了以鐵基超導材料的磁通渦旋態作為自己的博士論文題目。經過一段時間的艱苦實驗和分析,她已經建立起了一套完美的模型,現在只等著把文字組織好,就能夠正式提交了。
在與寧靜同一級的博士生中,已經有好幾個人把自己的研究方向從銅基超導轉向了鐵基超導,并且迅速地取得了很不錯的成果。嚴家敏屬于仍然在做銅基材料的那一部分。幾年下來,路越走越窄,再這樣下去,沒準她連畢業都成問題了。
“家敏,實在不行,你也轉過來做鐵基材料吧?陳老師這邊研究課題多得很,你隨便跟一個課題,有一兩年時間就能夠把博士論文做出來了。”寧靜熱心地建議道。
嚴家敏的臉上閃過了一縷陰霾,她搖搖頭說道:“我跟我導師說過這個想法。她堅決不同意我做鐵基材料,說銅基材料才是正道,鐵基材料到目前為止臨界溫度仍然遠遠低于銅基材料,這是不可能有發展前途的。”
“這不是……”寧靜差點想說出“胡說八道”這個詞,總算是念及嚴家敏的導師張勝穎也是自己的老師,她作為學生不能這樣指責老師,因此只能把后面的話給咽了回去。
“銅基材料的理論研究現在已經走進死胡同了,要想通過理論研究獲得臨界溫度更高的銅基超導材料。幾乎沒有可能性。而鐵基材料的理論現在是很清晰的,在高溫超導的微觀機理方面有很多可做的事情。張老師怎么能這樣混淆是非呢?”寧靜說道,臨到最后,她還是用了一個性質比較弱的詞來表達自己對張勝穎的不滿。
銅基材料是以氧化銅為主體,摻雜了其他元素而形成的一種具有超導特性的材料。這種材料本質上屬于陶瓷材料,而陶瓷材料的導電特性研究一向都是比較困難的,因此銅基超導的理論研究長期以來都處于眾說紛紜的狀態。寧靜說這方面的研究走進了死胡同,就是這個意思。
如果嚴家敏不是一名面臨著畢業壓力的博士生,那么投身于銅基材料的研究,也無可厚非,畢竟十年磨一劍。最終沒準能夠磨出一些有意思的東西。可現實與理想是有沖突的,嚴家敏沒有這么多的時間去等待一個目前還看不到的結果,張勝穎不讓她去做鐵基超導,而是把她留在銅基超導上,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嚴家敏自己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她已經是28歲的大齡女青年了,也已經有了中意的男友。現在橫在她和男友面前的障礙,就是她還沒有畢業,無論確定未來的工作單位。這個年代的年輕人是非常務實的,如果她不能如期畢業,那么后面的事情就無法預計了。
“我現在真是后悔,不該跟了張老板。”嚴家敏壓低了聲音,用抱怨的語氣說道。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高校里的研究生已經統一改口把導師稱為老板了,不但在背后這樣說,有時候當著導師的面,他們也會口稱老板,而導師對這個稱謂一般也是笑納的。
“現在換導師也來不及了。”寧靜說道,“既然你老板執意讓你做銅基材料,恐怕你也只能做下去了。銅基材料也不是絕對做不出東西來,只是你可能需要轉移一些思維方式。”
“我知道,我老板現在搞的東西有點過時了……寧靜,你還說呢,這不都是你男朋友害的!”嚴家敏說到這里,假意地瞪了寧靜一眼,臉上卻是帶著一絲苦笑。
嚴家敏的導師張勝穎,原來也算是京城大學搞超導的權威之一了,但現在卻顯得十分落寞。究其原因,是由于張勝穎不想屈從于秦海的要求,不愿意拿出一些時間和精力來做超導材料的產業化研究,并且因此與秦海發生了爭執。
秦海是超導研究中心的出資人,對于不愿意與自己配合的人,自然是不會客氣的,一紙通告,便把張勝穎打入了另冊,在實驗條件、經費等方面,都進行了控制。誰都知道,超導就是一個燒錢的方向,沒有錢,光憑著理論研究,是很難取得成就的。張勝穎與同一教研室的陳宗則、杜翔望、曹國林等人相比,實驗經費差出了十萬八千里,幾年下來,學術能力和學術地位都大幅度地下降了。
張勝穎不愿意嚴家敏轉到鐵基材料方向,未必就沒有與秦海斗氣的心態在內。鐵基超導是寧靜開創的一個方向,也是秦海重點支持的方向。張勝穎看不慣秦海,恨烏及屋,連著寧靜、鐵基超導一并都恨上了,所以但凡聽到鐵基超導幾個字,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氣不打一處來。
學生對于導師的學術成就不一定能夠了解多少,但關于導師的八卦,他們是絕對不會錯過的。嚴家敏是親眼目睹張勝穎與秦海斗嘴的,自然也知道這其中的緣由。想到自己跟了這樣一個導師,好處沒落著多少,還要耽誤自己的畢業乃至所有的前程,她只覺得好生悲哀。
寧靜也知道這些事情,作為堅定站在秦海一邊的人,她對張勝穎沒有什么好感,覺得秦海揮舞金錢大棍對付對方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不過,因為對張勝穎的制裁而讓嚴家敏受了連累,寧靜就有些良心不安了。
“家敏,我倒有一個主意,不知道合適不合適。”寧靜說道。
嚴家敏信口說道:“有什么主意你就說吧,我不介意的。”
在嚴家敏看來,寧靜說的什么主意,對于她來說是沒什么意義的。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博士最怕的,莫過于跟錯了導師。嚴家敏現在就有些怨天尤人的心態,只是這種怨念再強,也改變不了什么。
寧靜道:“家敏,你也知道,我到國外去參加過幾次學術會議,還有我朋友秦海和國際材料界的一些權威也有一些往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你聯系一下國際上做鋼基材料比較權威的一些學者,像繆勒、柏諾茲等人。你到他們那里去做一年的交換生,在那邊做博士論文做出來,我想張老師也沒法說什么吧?”
“交換生哪有那么容易聯系的。”嚴家敏半信半疑地說道。
寧靜笑道:“秦海還有幾分面子,如果讓他說句話,十有八九是能成的。家敏,如果你有這樣的想法的話,我馬上就跟秦海說。”
“我當然有這個想法。”嚴家敏著急地確認道。寧靜說的方案,其實也是她考慮過的,只是找不到一個交流出去的機會而已。現在聽寧靜說得如此肯定,她的心忍不住抨抨跳了起來。一年的海外交換生,而且是到繆勒、柏諾茲這樣的世界組大師那里去做交換生,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老機會。有了這個機會,她非但能夠做出一篇出色的博士論文,未來的發展也會受益無數的。
“那好,我就跟他說說吧。”寧靜點點頭說道,她這樣做,純粹是出于對嚴家敏的歉意,不過這一層是不便說出來的。
“謝謝你,寧靜,你真是我最好的姐妹。”嚴家敏用手摟著寧靜的脖子,夸張地說道。
沒等寧靜說什么,嚴家敏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臉色驟然變了。她看看左右無人,便把嘴湊到寧靜的耳邊,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對了,寧靜,我忘了一件事情。我老板……好像打算拿你畢業的事情,做點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