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自懷中摸出一個油布包,取出一塊大白布,正是智光和尚交給他,雁門關石壁上遺文拓片。
蕭遠山指著上面幾個大字,哈哈大笑道:“‘蕭遠山絕筆、蕭遠山絕筆!’哈哈哈……孩兒,此事前因后果,你現下已然知曉。那日雁門關外,中原豪杰不問因由,上來便是一通廝殺,你那不會武功的媽媽便由此被殺。孩兒,你說此仇該不該報?那帶頭大哥,還有……”
說著話,蕭遠山一指慕容博,雙目充血,厲聲道:“還有這假傳音訊的奸人,到底該不該殺?!”
蕭峰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今日縱然我父子斃命當場,血濺三尺,也不可放過!”語氣固然豪邁,卻也流露出一股決絕。
群雄心下又是聳動,又是暗喜,狗咬狗最好了,待他們斗得精疲力竭,嘿嘿……
蕭遠山惡狠狠瞪著慕容博,厲聲道:“慕容老賊,你這罪魁禍首,當年我和你三次對掌,深悔不知你本來面目,沒下重手殺了你。上來領死吧!”
蕭遠山、慕容博兩人,這三十余年,各自進出藏經閣,偷學少林七十二門絕技,自然有相逢之時。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彼此都心懷不軌,心照不宣不說,居然還切磋武藝,謀求共同進步。想來,也足夠荒誕的。
慕容博冷哼一聲,望向別處,不加理會。
慕容復搶先一步,走到慕容博身側,反瞪蕭遠山。厲聲道:“老匹夫。嘴上給我放干凈些!”
葉鋒眉頭皺起。嗤笑一聲:“放你妹的干凈啊,自己卑鄙齷齪,無恥下流,還想讓別人尊重?大人說話,小孩子給我滾一邊兒玩泥巴去!”
隨手便是一掌,直接攻向慕容復。
嗤的勁風大作,一道無形掌氣,呼嘯而出。
隱隱之中。伴有雷電之聲。
慕容博冷喝一聲,已搶先一步擋在慕容復身前,內力運于掌上,忽地迎著葉鋒這掌拍去。殊沒料到,那掌氣近在慕容博眼前,忽地方向一轉。
白虹掌力!
葉鋒掌風迅捷,但慕容博也是絕世高手,兩人又相距三米,依他的能耐,擋下這一掌。原本也屬正常。但葉鋒早料到他會出面,這一掌所使。正是逍遙派絕學白虹掌力。
此時,慕容博雙掌已然推出,察覺到異常,臉色大變,失聲道:“什么?!”完全沒料到,世上居然還有此等神功,想要回救,卻哪兒還來得及?
他沒想到,慕容復更沒想到,慕容博擋在他身前,自然而然放松下來,待察覺到不妥,已然來不及反應。
慕容復悶哼一聲,噗的吐了一口鮮血。
有人“啊”的叫了一聲,不禁脫口道:“這……又是這掌力!”
慕容博叫道:“孩兒!”
右掌當即搭上慕容復的脈搏,查探他受傷是否嚴zhòng,同時雙眼一瞇,冷冷道:“我姑蘇慕容氏四大家將,也是為你所殺。敢問一句,我姑蘇慕容氏如何惹到尊駕,尊駕要下這等狠手?!”
葉鋒冷笑一聲,指著蕭遠山,反問道:“那我問你一句,他們一家又怎得罪你慕容博?少林寺玄悲大師、伏牛派掌門柯百歲,又怎惹到你了?!”
慕容博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此時,蕭峰心緒激蕩,向阿朱招了招手,道:“爹爹,我給你介紹,這位便是阿朱姑娘。”
原本他只孤苦伶仃一個人,突然之間,天下卻忽然多了兩個讓他牽懷掛肚的家人,縱然今日終將命喪于此,他仍是難掩心中歡喜,想要將阿朱介紹給自己爹爹認識。
阿朱臉上又羞又喜,走了過去,向蕭遠山行了一個大禮。
蕭遠山笑吟吟看著阿朱,道:“不錯,你這女娃娃當真不錯,明知峰兒此番前來少林,必死無疑,卻仍甘愿陪他上山,我很開心,我很開心,可惜啊可惜……”
說到此處,蕭遠山話鋒一轉,道:“峰兒,當日殺我族人,害你母親之人,大半已為我當場擊斃。汪劍通染病身故,總算便宜了他。但那個領頭的帶頭大哥,迄今兀自健在,還有這假傳音訊的罪魁禍首……孩兒,你說該怎么辦?”
蕭峰怒視慕容博,厲聲道:“此人實乃始作俑者,萬萬放他不過。父債子償,就連他兒子也不能放過!至于那帶頭大哥,適才孩兒也已說過,自也放他不過!爹爹,那帶頭大哥究竟是誰,你可曾查出來?”
蕭遠山大笑一聲,悲憤道:“如何能查不出來?!為父隱藏在這少林寺三十余年,寺中一qiē皆未逃過為父雙眼,哼,那帶頭大哥是誰,自然早已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更何況,就算我沒查清,他不也知道么,葉公子,你說是不是?”蕭遠山猛地望向葉鋒。
葉鋒嘴角彎起,點了點頭,道:“的確。”
蕭遠山又喝問道:“那我再問一句,他犯下如此大錯,究竟該不該殺?!”
葉鋒道:“該。無論他是否受人欺騙,但斬殺絲毫不懂武功的婦孺,也不可饒恕。錯了就是錯了,不會因為他受了蒙蔽欺騙,就洗清刀刃之上,沾惹的鮮血。”
蕭遠山瞳仁猛地一縮,大聲道:“好!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阻我殺喬氏夫婦,還有那玄苦和尚?”
蕭峰身體驀地一顫,胸中一酸,失聲道:“我義父義母都是老實之人,待孩兒素來極有恩義,爹爹你又為何要殺他二人。這可真是……”
蕭遠山眉頭一擰,道:“我原本想殺喬氏夫婦,但卻被他救下。非但是他,就連玄苦,也是一般。他二人又給別人殺了?哼。那可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他二人奪了我原本的天倫之樂不說,更不肯告sù你事情真相,死有余辜。”
蕭峰一愣,心間稍稍寬慰,仍是輕輕搖頭,神色凄傷。
葉鋒笑道:“誰告sù你喬三槐夫婦已死了?”
蕭峰驀地瞪著眼睛,顫聲道:“你……你的意思是……”
葉鋒點頭笑道:“這便是我要送給你的第二件禮物。當日我將你義父義母救下之后,擔心你父親卷土重來。隨即將你義父義母送走。我已命人將他二人帶來。”
蕭峰一抱拳,道:“多謝!”
葉鋒目光環掃四周,最后定在蕭遠山身上,朗聲道:“正如我先前所說,但凡手上沾染昔年雁門關無辜人等鮮血的,縱然被蒙騙,但只要你要為妻復仇,皆可殺。所以你殺趙錢孫,殺智光和尚,我沒覺得任何不妥。可喬三槐夫婦、玄苦大師。都于你兒子有恩,無論如何。你卻是不該殺的。”
蕭遠山哼了一聲。
葉鋒道:“你不是惱怒喬三槐夫婦奪了你的天倫之樂么,那我再還你一份,你看如何?”
蕭遠山眉頭一皺,道:“什么?”
葉鋒一指阿朱,笑道:“我送你一個好外孫。大仇了結,你們一家到塞外去,牧羊安穩生活,豈非更好?”
蕭遠山驀地瞪大眼睛,又驚又喜地看著阿朱,道:“什么?!你……你沒騙我?”眼睛雖望著阿朱,話卻是跟葉鋒說的。
葉鋒微微一笑,道:“薛慕華,你去給阿朱姑娘把脈,好教他知道我有沒有說謊。”
阿朱臉上羞紅一片,連帶著耳根子都通紅一片,忙低下頭去,口中道:“你、你這人……”她如此反應,令眾人浮想聯翩,縱然沒薛慕華的診斷,也相信了大半。
蕭峰一愣,雖然他與阿朱兩情相悅,但相識以來,兩人素來以禮相待,阿朱又怎可能懷孕?葉鋒怎可信口胡說,敗壞阿朱名節?
他原本心下大怒,剛要破口大罵,但望了葉鋒一眼,念頭一轉,隨即明白他此舉的深意,遂將到嘴的話吞下肚去,最后卻又歉疚地望了阿朱一眼。
阿朱可比他聰敏多了,早在他明白之前,已將事情想的通透,瞧見蕭峰的眼神,反給他一個眼神,示意自己絲毫不介懷。
薛慕華走近阿朱,拿出一放手帕,搭在阿朱脈搏上,伸出右手食指,隨即搭上去,片刻之后,臉上露出一抹喜色,沖葉鋒拱了拱手,恭敬道:“稟告葉師叔,正是喜脈。”
沒有人注意到,“閻王敵”薛慕華,向來板著一張冷臉,此刻卻為了女子懷孕這種小事,而臉露微笑。
更無人注意到,他眼神中一閃即逝的復雜神色,有些無奈,有些苦澀,還有些疑惑。
葉鋒微微一笑,示意薛慕華退下。
阮星竹臉上驀地狂喜,滿滿全是笑意,走上前去,拉著阿朱的小手,又是笑又是哭道:“你這傻孩子、你這傻孩子,怎么、怎么也跟媽媽……哎,不過這都是命,怨不得誰。你這郎君一表人才,對你也是一心一意,媽媽實在太開心啦……”
說著話,阮星竹還柔情無限,俏媚地白了段正淳一眼。顯然是回憶起當年,自己上了段正淳的“當”,還未結婚,卻已懷孕。
段正淳咳嗽兩聲,干笑一下。
大理眾人皆是滿臉歡喜,他們與阿朱接觸過,全都十分歡喜這個乖巧、善良的公主殿下。
段譽更是大聲叫好,歡樂地像個孩子,還在木婉清耳邊說了什么,羞得木婉清臉頰暈紅似霞,只低著頭,神情扭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