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念頭彷如泄洪的大壩,一發而不可收拾,群雄蠢蠢欲動,皆情不自禁握住了兵刃。
掃地僧劇烈咳嗽幾聲,口中鮮血不止,臉上、身上皆是皮肉綻開,粗目驚心,令人不忍直視。
滴答滴答,鮮血不停滴落在地上,掃地僧干枯的手指自行點了幾點,方才止住。
玄寂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玄凈師弟,你給師父取一件僧衣。”
玄凈應了一聲,隨即展開身法,僅是片刻,又已返回,隨即將僧衣遞給掃地僧,此時掃地僧也運功停止,接過僧衣,合十敬禮道:“有勞各位大師。”
玄凈還了一禮,隨即閃身退開。
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掃地僧身上。
先前葉鋒是關鍵人物,如何處理,全系于他一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僅僅只是片刻,這關鍵人物已成了掃地僧,但又有所不同。
掃地僧的態度的確重要,但卻沒重要到影響大局的程dù。
誠如眼前所示,葉鋒敗北,毫無還擊之力,但掃地僧同樣也身受重傷,群起而攻之,更何況他乃出家人,不輕yì殺人,利用這一點,便可輕而易舉將其制服。
掃地僧又咳嗽兩聲,緩緩走向蕭峰,距離他一丈距離,隨即站定,輕嘆一聲,道:“葉居士,老僧先前曾說,不以佛法,必定無法渡過此劫。現在看來,倒是老僧見識短淺了。老僧聽人言,葉居士你有‘仙魔’之美譽。現下看來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當得‘仙魔’二字。葉居士之俊才。老僧生平從未見過,佩服、佩服……”
頓了頓,掃地僧話鋒一轉,道:“不過……”
梅蘭竹菊神色一凜,同時閃身擋在葉鋒身前,緊張道:“臭和尚,不過什么,你還想將我們少主怎樣?!”
原本以她們四姐妹的脾氣。既然罵出了“臭和尚”,那接下來肯定是喧囂怒罵了,縱然自己生命危險,性子也是不改的。但念及葉鋒,話到最后,便不由軟了下來。
梅劍眼圈紅彤彤的,又是緊張,又是怨恨,還是驚恐道:“你……你一定要廢了少主的武功?!”
菊劍最不中用,更哭著求道:“大師。少主已經這樣了,你就不要再為難他了。嗚嗚嗚……”
蘭劍惡狠狠瞪她一眼,強作堅強道:“四妹,你閉嘴!誰要你求這臭和尚,尊主平時是這么教你的?”
菊劍嗚嗚道:“我不管啦,他要廢少主的武功,只要他不再為難少主,就算日后尊主怎么責罰,我也心甘情愿……”
蘭劍便再也罵不下去,豆大的淚滴,吧嗒吧嗒流下來。
蕭峰朗聲道:“四位姑娘暫且讓開,只要蕭某有一口氣在,便決不讓任何人傷你家少主一根毫毛。”
梅蘭竹菊也不讓開,仍是低低哽咽。
掃地僧雙手合十,輕嘆一聲,道:“葉居士既然能勘破此節,這便是上天之意,老僧又豈敢違背?”
四女臉上一喜,道:“你不廢咱們少主的武功啦?”
掃地僧道:“正是。”
四女頓時破涕為笑,又蹦又跳,“青春”這個詞,在她們身上彰顯無遺。
掃地僧又道:“不過,葉居士殺性太重,老僧不會廢他武功,卻一定要將他留下,還江湖十年太平!”
四女心有靈犀,“啊”的一聲驚叫,隨即搖頭不止,有的道:“不行不行,做和尚有什么意思,少主還要帶著我們四姐妹闖蕩江湖……”
有的道:“就是,我們還要跟少主一起快快樂樂生活,這可是少主答應我們的!他是絕對不能留在少林寺的……”
也有的道:“這臭和尚一定要留下少主,實在不行……我們四姐妹也一起住進少林寺,只要能跟少主在一塊,在哪兒還不是一樣?”
群雄咋舌,別說住女人,非特殊時間,便是女人踏足少林,都是嚴令禁止的,還真敢提。
更教他們吃驚的還在后邊,一人提了建yì,余下三人竟連連點頭,大叫道:“好!好!好!這個建yì實在是太好啦,兩全其美……三妹,平時沒覺得你聰明,沒想到關鍵時候,你腦瓜兒還挺靈活的……”
竹劍頗為得意地揚了揚頭,道:“我本來就比你們三個聰明!”
群雄面面相覷,目光掃過梅蘭竹菊四女,最后又掃了一眼已處于半昏狀態的葉鋒,心下不無羨慕妒忌,也有人不耐煩道:“他奶奶的,正商量大事,你們四個小娘兒們啰嗦什么?”
此聲一起,又有人跟著大叫道:“大師,蕭遠山這契丹老狗,隱在藏經閣十幾年,偷學少林寺七十二門絕技,若放其下山,少林寺七十二門絕技流入遼國,遼國士兵一旦練了,后果之嚴zhòng,不堪設想。”
“蕭峰那契丹小狗,更在聚賢莊大開殺戒,手上沾染我漢人同胞鮮血無數,如此血海深仇,也不可不報!絕對不能放這對契丹老狗小狗下山!!”
“現下葉鋒動彈不得,正是大好時機,先殺這對契丹老狗小狗,再殺葉鋒這殺人狂魔,還盼大師成全!!”
群情激奮,剎那之間,喧囂聲猶如汪洋大海,響徹嵩山。
眾人更是兵刃在手,雙眼充血,只待掃地僧應允,便將蕭遠山、蕭峰、葉鋒三人亂刀分尸。
阿朱叫道:“你們這群人卑鄙無恥,明明說好的,怎么轉臉就反悔了?!”
有人冷笑一聲:“跟契丹狗賊還講什么信譽,血海深仇,國之大恨,又豈是三言兩語便可抵消?!就算大伙兒違反約定,那也是以國為重!”
阿朱急得都快哭了出來,饒是她心思機敏,此刻也不知說什么好了。
蕭峰道:“阿朱,不必多說。”
事已至此,的確是不必多說的。
阿朱叫了一聲:“蕭大哥!”掙脫阮星竹的雙手,跑向蕭峰。
阮星竹臉上一急,叫道:“阿朱孩兒,你這傻孩子!”眼淚落下,又猛地一跺腳,想也不想便跟了上去。
段譽慌忙叫道:“誰敢動我大哥!”施展凌波微步,閃至蕭峰身側。
段正淳等一干大理人士,皆站到蕭遠山、蕭峰身側,大有魚死網破的決心。
函谷八友等逍遙派晚輩,臉上皆是猶豫不決,薛慕華問道:“師父,我們現在怎么辦?”
蘇星河雙目一定,厲聲道:“自然是護葉師弟安全,其他咱們不管,可葉師弟,若在老夫面前出現差池,老夫死后,又怎有臉去見師父?!”
函谷八友齊聲應道:“是!”
蘇星河、函谷八友,以及各自門下弟子,同時出動,皆站至蕭峰身側。
霎時之間,現場氣氛劍拔弩張。
正如一個充滿火藥的木桶,只需一點火星,便將引起轟天爆炸。
天龍寺素與少林寺交好,段正淳等人更是皇族,一旦出現差池,大理、大宋比起刀兵,如此一來,必定生靈涂炭。這也徹底演變成國之大事。
這責任,誰也承擔不起。
玄寂出聲喝道:“稍安勿躁,所有人不要輕舉妄動!”聲響蘊含了數十年內力,方才出口,頓時便將群雄的喧囂之聲,掩蓋了下去。
又過了好一會兒,現場才算徹底安靜下來。
玄寂沖掃地僧合十敬禮,道:“大師在上,葉鋒既為你所敗。不知大師有何高見?”
掃地僧還禮,道:“玄寂大師無需如此,老僧不過是負責藏經閣清掃,原該供諸位大師差遣,如何敢當?老僧原只打算留下葉居士。只因葉居士命格奇特,似已跳出五行。至于蕭老居士、蕭小居士,自是不必留的。哎,一qiē有為法,如夢幻泡影……百年之后,又還不全是一抔黃土?更何況,蟲蟻牛羊,仙佛凡人,都是眾生,又何必你叫我契丹狗,我叫你宋豬?你殺我我殺你,又有什么好?哎……”
說著話,掃地僧不住搖頭,臉上甚是惋惜、憐憫。
原來他跟那四位小姑娘一樣,也只是個不通世俗的老和尚。
大宋子民對遼國的憎恨,自出生便有,又豈是掃地僧三言兩語便可改變?群雄一聽,心下皆是嗤笑連連,就連少林寺諸多僧人也是一般。
一聲冷笑傳來,道:“玄寂大師,你德高望重,位居少林寺方丈之位,究竟怎樣處理,還盼你給個話?再不說話,休怪朋友們不給少林寺面子,要一擁而上啦。”
玄寂心中連連嘆氣,頗感為難。
于公來說,少林、天龍世代交好,大理、大宋也相安無事。于私而言,他跟段正淳、蘇星河,都頗有交情,若讓他對老友下手,還當真為難。
偏偏雙方,都是一樣,一步也退不得。
不待他開口,又聽一聲怒喝傳來:“葉鋒那廝殺了我的兄長,現在我便要他血債血償,殺他報仇!!”
嗤笑聲隨即響起,不得不說,即便到了此刻,這話顯得太過卑鄙無恥。
有了今日這一戰,葉鋒名聲之大,天下之大,卻無人可與之爭鋒!
試想一下……誰若是再將其斬殺,還不是名震天下?!恐怕報仇是假,這點才最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