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奇宮這一代的輩分排行是“空玄法悟”,那銀發頑童般的老者,僧號“空空”,以“空”字開頭,輩分之高,可想而知。
他正是地藏奇宮掌門空念大師的師弟,地藏奇宮的俗家弟子,已是宗師級的絕頂高手。
居中一個八十來歲的和尚,僧號“玄武”,正是空念大師座下首席大弟子,不出意外,空念大師一退,他就將執掌地藏奇宮的門戶;最后兩個年輕的和尚,一個叫“法凈”,一個叫“法明”,都是大半年前,命喪柳隨云、藏印縛之手的法空的師兄弟。
他們此番自大唐核心京中道南下,正是要趕往河西道南宮世家,了卻法空被殺的恩怨。
法凈、法明根本沒追,不一會兒,空空忽又折返回來,雙手叉腰,板著一張臉,瞪著一雙黑溜溜的小眼,叫道:“喂,法凈、法明,你們兩個小家伙干嘛不追過來?”
法凈、法明苦澀一笑,不知怎么接話,索性就不接話。
空空氣得眉毛倒豎,大抓銀須,叫嚷道:“氣死我了、氣死我了……不跟我玩也就算了,你們兩個膽大包天,竟然還敢不理我,哇哇哇……你們欺負我,你們欺負我……我很傷心,我很難過,哇哇哇!”
說到最后,他竟是直接臥倒,在地上打起滾來。
法凈、法明同時求助地望向玄武,玄武走上前去,準備扶起空空,緩緩道:“空空師叔,我們這番下山可不是為了玩,法空師侄被魔門所殺,正是要向他們討個說法……”
忽然想起什么,空空猛地從地上彈起,也不見他有什么動作,人已驟然浮升十丈,口中大叫道:“不錯,他奶奶的,魔門太可惡了,竟敢殺了法空,我正要跟那鈞天神王、玄天神王交手的!”
方才落地,空空說了一句“我的徒兒啊”,神色一變,卻又嗚嗚哭了起來,悲慟異常。
那法空不是出自旁人,正是他一手帶大的。
一時之間,玄武、法凈、法明三人同時嘆息一聲,也不知怎么安慰。
正在此時,忽地傳來一聲極低劍鳴聲,而后是一絲若有若無的劍光,直沖云霄。
玄武、法凈、法明等人的臉色變了變。
空空也不哭了,一跳而起,眼睛都亮了起來,不停搓手道:“劍光,那是劍光!百里之外,竟然有人在打架!好厲害的武功,有趣、有趣……不行,我可得盡快趕過去,有好玩的怎么能少得了我!”
聲音未落,他人已施展身法,鬼魅般消失在迷霧之中。
玄武叫道:“空空師叔!”
“知道啦知道啦,我會在那兒等你們的,你們也趕緊趕過來……”
剎那之間,空空的聲音已在百丈之外。
法凈、法明眉頭輕輕凝起,問道:“師父,劍光能傳百里,聲勢仍然不滅,能使出這一劍的,足可名列當世前百……河西道什么時候出了個劍法如此高明的劍客?”
玄武沉吟片刻,緩緩道:“自三百年前,劍圣南宮絕名動天下,河西道再無能發出這般璀璨劍芒的劍客。一時之間,為師也想不出那人究竟是誰。”
法凈、法明目中閃過驚奇、期待之色。
玄武嘆了一口氣,緩緩道:“魔門為禍天下,本派既在其位,需謀其職。斬妖除魔,匡扶正義原本就是本派宗旨,法空死于柳隨云、藏印縛之手,也不算什么。”
“魔門九天神王各守一方,鈞天神王柳隨云居中調度,而這河西道境內,正是由幽天神王陰霜姬駐守,使出那劍光之人,不知為誰,但是能將那人逼到這等地步的,多半就是那位幽天神王了。”
法凈道:“師父,不知那幽天神王有什么特殊本事?”
玄武笑道:“為師正要跟你們細細述說,免得遭遇了,措手不及。魔門九天神王,皆是先天巔峰,已接近宗師級的高手,真實實力究竟強到哪般程度,沒正式較量之前,為師也說不準。根據目前已知的情報,最強的那人,想必便是鈞天神王柳隨云,至于其他,卻是不得而知。”
法凈、法明臉上皆露出詫異之色,喃喃道:“先天巔峰,接近宗師級?”
頓了頓,玄武繼續道:“這幽天神王陰霜姬來自十萬苗疆,九天神王中,她的武功也許并不如何出類拔萃,但是若論戰斗力,此人鐵定能排在前三。”
法凈眼睛一亮,失聲道:“蠱蟲!”
玄武笑了笑,道:“不錯,幽天神王戰斗力如此之強,最大的依仗,就是蠱蟲。十五年前,玄法師弟曾在河中道雁霞嶺遭遇幽天神王的伏擊,結果……”
玄武嘆息一聲,臉上閃過一抹苦痛之色,頓了頓方才繼續道:“玄法師弟雖然被幽天神王所害,但卻也為天下武林正道留下了難得的信息。那幽天神王身上、體內都寄生著蠱蟲,一種名為‘虹蟲’,一種名為‘虹龍’,‘虹蟲’侵入人體可使人麻痹,‘虹龍’纏縛人體則吸食精血。”
“你們要切記,一定不能觸碰‘虹龍’,就連真氣驅逐也不行!”
法凈、法明駭然失聲道:“那該怎么打?”
玄武微微一笑道:“萬物相生相克,天下無十全十美之招式,亦無十全十美之蟲蠱,破她蟲蠱的方法,十余年前,玄法師弟已犧牲性命得到了,那就是……”
聽玄武說罷,法凈、法明怔怔出神。
這法子雖然簡單,卻極其有效,但是,倉促之中,常人應付幽天神王的攻擊,已是千難萬難,又如何還能冷靜思考?!
若是第一次跟幽天神王交手,不知這秘密,最大的可能,恐怕只有死路一條!!
玄武抬頭,望向百里之外,道:“根據地圖顯示,前方百里,正是河西道內赫赫有名的鼓浪山。這三十年來,向來為魔門所占,據說最近才被正道同門搶回,不過既然幽天神王已經出手,對方多半是兇多吉少,我們也加快步伐,希望還能來得及……”
“是!”
法凈、法明應了一聲,三人當即提速,掠向鼓浪山。
目光重新拉回到鼓浪山議事大廳,巨大的圓形練武場上,此刻,火紅的朝霞布滿東半邊天,陽光沖破云層,瀑布一般,灑滿大地。
葉鋒手持斬龍劍,迎著那青色薄劍就是一斬,鐺的一聲清鳴,火星四濺,異變再生!
那青劍非但沒斷,而且再度一分為二,似乎是葉鋒這一劍斬得太狠,分化而出的兩柄薄劍,幾乎是剎那之間,又再度各自分化。
如此一來,眨眼之間,一劍便分化成了四柄薄劍!
到了此刻,那眾多薄劍已經不能再稱之為“劍”,“劍條”這個說法,才更恰當,也更貼切。
葉鋒臉上閃過一絲錯愕,暗道一聲“晦氣”。
就在這須臾之間,又有一柄青色劍條挾著白芒,勁射而來!
葉鋒揮起斬龍劍又是一斬,不出意料的,那青色薄劍也是一分為四,化為四柄薄薄的劍條,才分化而出,便直往葉鋒頭上刺去。
還他娘有完沒完了?砍又砍不斷?想要沖刺過去,直面陰霜姬,但又有這些該死的蠱蟲阻擋。
更操蛋的是,這些該死的蠱蟲移動速度還極快,只比自己遜色半籌,自己要是強行沖刺,還沒干掉陰霜姬,已被這群蠱蟲纏死了!
葉鋒也曾嘗試過用火燒、用水淹,就差沒潑濃硫酸了,但這些方法通通對‘虹龍’無效,火燒燒它不著,水潑潑它不到,原因無他,小,這名叫‘虹龍’的蠱蟲實在太小了!
若按前世標準來算,這群該死的蠱蟲,完全是納米級的細菌,數以千億計的聚集在一起,移動又迅捷如電,怎么可能怕火燒?又怎么可能怕水潑?
莫名其妙的,陰霜姬竟成了有史以來,最令葉鋒措手不及的對手。
葉鋒暗暗罵了一句,雙腿勾住兵器架鐵條,身體倒掛。
單單這飛劍的攻擊倒也罷了,‘虹龍’也組合成各式各樣的形狀,直往葉鋒身上而去,暫時沒有弄清楚這些蠱蟲的特性,葉鋒也只是斬龍驅散。
更不妙的是,那些該死的蠱蟲好像是來自異世界,基因變種了的,斬龍揮出,劍氣隨之如瀑布般外放,自是一劍斬散、逼退蠱蟲群,但也僅此而已。
不用片刻,幾乎是劍氣消失的同一時間,那些該死的蠱蟲就會再度集結,極其難搞。
十丈之外,陰霜姬得意地咯咯笑道:“小弟弟,姐姐這虛空御劍術是不是很厲害啊?你要斬就盡情地斬吧……看你那么可愛,不妨給你透個底兒,姐姐那青蛇劍,最多可化為六十四柄,姐姐這虛空御劍的武功,也正叫作‘八八六十四手虛空御劍訣’。”
葉鋒氣道:“什么狗屁‘八八六十四手虛空御劍訣’,最遠攻擊距離也才十丈,撐死不過十二丈,有什么好得意的?有本事丫距離我百丈,取我首級啊?”
十丈之外,三丈高的虛空,陰霜姬彎腰笑道:“可愛,小弟弟你實在是太可愛了……哈哈哈,姐姐都不忍心殺你了……”
葉鋒翻了一個白眼,道:“那就別殺啊。”
話音未落,他揮動斬龍,鐺鐺兩下震開刺來的四柄青色劍條,雙腳在兵器架上輕輕一點,閃電一般,人已驟然向后掠開五丈有余。
適才那話原本不過是隨口說出,但說出之后,卻忽然意識到,也許自己還當真應該嘗試一下……念隨意動,身隨念動,隨即立刻試探。
嗤!嗤!嗤!嗤!嗤……
就在葉鋒向后掠身五丈后,早已被斬龍斬成六十四柄劍條的青劍,爆發出無比凌厲的破空之音,呼嘯而來!
“他娘的,不會吧?”
葉鋒失聲叫了一下,立即揮劍格擋。
此刻,他與陰霜姬的距離早已超過了十二丈,但這飛劍仍義無反顧地刺來,很明顯,她那‘八八六十四手虛空御劍訣’攻擊距離絕對超過十二丈。
先前一切不過是逗自己玩兒?她屬于遠距離攻擊型,這是肯定的,那么……她跟自己的距離,最遠是多少?
葉鋒眉頭輕輕皺起,不,不會是這樣,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也正在此時,葉鋒忽然意識到,那些陰魂不散的‘虹龍’,已幻化成一條長長的彩虹,停在三丈之外。
剎那之間,腦中靈光一閃!
蠱蟲的特性、萬物的構造、議事大廳里陰霜姬曾說過的話,諸般學科,諸般念頭,潮水一般,忽然涌入了葉鋒的腦海,難不成……有了!!
真是一個難搞的對手,但是說不定這一次,還真能一舉解決。
葉鋒的嘴角輕輕彎了起來。
陰霜姬咯咯笑道:“怎么樣?小弟弟,現在你總該知道,姐姐的御劍術攻擊距離究竟是否只有十二丈了吧?”
葉鋒輕笑道:“再清楚不過。”
陰霜姬媚眼瞟著葉鋒:“那么現在……你可是要投降了?因為姐姐發現你實在太可愛了,所以收回先前的話,只要你投降,歸順圣門,姐姐非但不殺你,還可以脫了衣服,讓你好好研究研究姐姐的本質哦。”
說話間,陰霜姬已如彩云一般,向前飄了三丈,而那‘虹龍’也再度圍剿上來。
果然如此!
葉鋒心念大定,輕笑道:“你可是想包養我?”
“包養?”陰霜姬眉頭輕輕皺起,念頭轉了轉,有七八分明白這詞的意思,隨即哈哈大笑道,“哈哈哈,不錯,姐姐正是要包養你,小弟弟你真有趣,隨便說個詞都這么貼切……”
正如曹雪芹《紅樓夢》中創出“意淫”這個詞,當世也并無“包養”一詞。
葉鋒并不知道的是,此次戰斗以后,也不知是誰傳了出去,“包養”這詞竟是不脛而走,成為文豪筆下的新寵。
待傳到后世,葉鋒成為這片大陸第八位問鼎大宗師傳說的同時,也在此世文藝界小小火了一把,流傳甚廣。
當然,這都是許多年后,后人茶余飯后的傳說了。
“美女姐姐,你先前說,除非避無可避的戰斗,只要是能用腦子解決的,你通常都會選擇最簡單、快捷的方式。好巧不巧,我也是這種人。所以,我只問你一句……”
葉鋒運起內功,蓄勢待發,揚天長嘯一聲:“美女姐姐,我要上了,你可準備好了?!”
陰霜姬美目瞇了瞇,輕笑道:“小弟弟,別再故弄玄虛了,你是絕對逃不掉的……”
葉鋒淡笑道:“哦是么,那我可就要逃給你看了――你來抓我啊!”
突然之間,葉鋒沖陰霜姬扮了個鬼臉,施展身法,掠身便逃,姿勢那叫一個瀟灑飄逸,表情那叫一個神采飛揚,逃跑還能逃出優越感的,當世恐怕也就只有葉鋒這獨一號了。
陰霜姬一愣,旋即嬌笑道:“小弟弟,你可真調皮,姐姐來追你啦!”
兩人隨即展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爭奪戰,葉鋒身法鬼魅似電,陰霜姬驅散‘虹蟲’,掠身而上,竟也是半點不落下風,緊隨其后,始終跟葉鋒保持十丈的距離。
‘虹龍’組成的彩虹,猶如附骨之疽,如影隨形,忽地化作一道精鋼打造的箭矢,直往葉鋒身上射去,去勢之猛,猶如自強弩噴射而出。
轟!!
葉鋒雙眼一瞇,運氣于右掌,反手就是一揮,真氣四溢而出!
戰斗以來,第一次以本體跟‘虹龍’接觸,當然更準確的說法是,本體噴薄而出的真氣。
下一刻!
那些‘虹龍’密密麻麻吸食在葉鋒右手真氣前端,前細后粗,就如一個沙漏,而葉鋒右手五指指尖,皮膚漸漸變得透明,血管也變得清晰可見。
噗!噗!噗!噗!噗……
五道鮮血,分別自葉鋒右手五個指尖,勁射而出――直往那群‘虹龍’飚射而去。
葉鋒臉色一變,失聲道:“怎么可能?!”身后則是陰霜姬嬌笑連連。
電光火石之間,他立即斷開真氣,反手斬了一劍,這才總算是止住鮮血飚射。
與此同時,他運轉體內真氣,一刻也不停留,猶如花中蝴蝶,一沾就走,速度之迅捷,堪稱是有史以來的最佳狀態。
那群‘虹龍’非但不受真氣影響,反而將真氣當作媒介,吸食人體精血!!這他娘也開了外掛吧?
陰霜姬隨之閃身而來,咯咯笑道:“小弟弟,姐姐先前看你又是用火燒,又是用水潑,忙得熱火朝天,不忍心打擾,后來倒是忘了告訴你,抱歉,抱歉……”
葉鋒憤慨道:“不用你道歉!”
前方十丈,正是圣天門廷議事大廳,巨大花崗巖打造的堅硬墻面。
葉鋒深呼吸一口,也算絕了再做其他試探的想法,當今之計,唯有施展先前那個猜測了。
念至于此,葉鋒驟然提速,以最快速度直往花崗巖墻面掠去!
成敗在此一舉!!
這……這可是要自殺?
陰霜姬一愣,隨即咯咯笑道:“小弟弟,就算打不過,你也不必自殺啊,再說了,就算要自殺,也千萬別用頭撞墻啊,啪嘰一聲,就跟西瓜撞地一樣,惡心死了。”
“你他娘才要自殺!”
這句話才說到第一個字,異變已生!
陰霜姬臉色一變,難以置信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