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四下錯愕、震撼,然后嘩然一片。
囂張跋扈,目中無人。
這便是所有人心下最切身實際的想法。
此宅主人王通乃當世大儒,修為同樣不凡,武力值等若四閥之主。再加上一個跟寧道奇相同輩分的“黃山逸民”歐陽希夷,最后還得再加手握重兵的一代梟雄王世充。
單單有此三人,已經堪稱超豪華陣容。
更何況,此番前來的數百賓客,其中不乏成名數十載的前輩名宿,恐怕也就只有“邪王”石之軒那等性格、那等級數的高手親自,才敢如此肆無忌憚。
“哦,原來尊駕是為殺人而來,王某不問你究竟要殺誰,只想問你姓甚名誰,王某雖久已不曾與人動手,但若是有人欺上門來,那便不得不動手。而王某手下,素來不殺無名之輩。”王通面無表情,淡淡道。
此語一出,誰都知道這名動天下的大儒,動了真怒。
葉鋒尚未開口,數百賓客已經炸開了鍋。
有人大叫道:“通老,這小子囂張跋扈,故意激怒于你,恐怕是想搏一個通老手下敗將,好大大出個名,不必通老您動手,馮某便能將這小子料理了!”
說話間,又有人一躍而出,大叫道:“馮大哥,料理這等無名小卒,又何需你出手?殺雞焉用牛刀不是么?風不平要出手了,通老請勿怪罪!”
這人一身黑衣,肌肉虬扎,臉上有三道傷疤,自前額一直劃到下頜,瞧著極其恐怖。
這黑衣人名叫風不平,走的是私鹽買賣,乃是長江一帶名氣極大的江湖人物。他綽號“三刀劍客”,早年原本使刀,但臉上被對手劃了三刀后,隨即棄刀用劍,苦練劍法二十年,竟真將劍法練至大成。
他口中雖說“殺雞焉用牛刀”,但實際上,誰都知道,現場這數百賓客,除王通、歐陽希夷、沈乃堂等寥寥幾人,就數他武功最高。
有他出馬,現場許多人都認為葉鋒今番是討不到好了。
有人輕松地笑著道:“風大俠,這小子雖然囂張狂妄了些,但瞧在他年紀還小的份兒上,您隨隨便便只用上三四層功力,只打斷這狗崽子一條腿一條胳膊就好。”
又有人立即糾正道:“不不不,這可不成!若是風大哥不全力而為,說不定還真讓這狗崽子鉆了空子,到時,風大哥一個不小心就將他宰了。”
“正是如此,還是徐大哥考慮的是,哈哈哈……”
剎那之間,正廳里已經哄笑一片。
王通沖風不平拱了拱手,笑著道:“風兄既然要出手,王某也就不阻攔了。只是今日畢竟特殊,只稍作教訓即可,不必殺人。”
風不平回禮,道:“通老怎么說,風某便如何做便是。”
葉鋒灑然一笑。
葉孤城輕聲嘆息一聲,緩緩道:“葉兄,我現在總算有些明白,你為何常將‘我高興’三字掛在嘴邊了,只因這世上果真有許多人,愚蠢到死,不殺他們心氣不順。”
西門吹雪只冷冷說了三個字。
“我來殺。”
不論是葉孤城,還是西門吹雪,在他們所處世界,幾乎都是一出道便名動天下,天下鮮有人敢輕視之,今日這番遭遇,俱是破天頭一遭,新鮮的很。
葉鋒擺了擺手,道:“請。”
風不平雙目一瞇,譏誚冷喝道:“我原本還嫌那狗崽子太嫩,你出手,剛剛好,哼!”
西門吹雪神色不動,冷冷道:“拔劍!”
風不平手腕一翻,手中已多出一柄四尺來長的青劍,手腕再抖,厲喝道:“你也拔劍!”
西門吹雪沒有拔劍,反冷冷說了一句:“進招!”
從始至終,沒半句廢話。
風不平一愣,隨之勃然大怒,渾沒料到對方竟會這般輕視自己。
現場這數百賓客都覺西門吹雪過于托大,或者說過于……裝逼,不由怒罵道:“呸,你算什么,竟然敢這般囂張狂妄?”“他媽的,我勸你趕緊亮出兵器,否則待會兒你連拔劍的機會都沒有!”“呸,哪是什么拔劍不拔劍,而是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怒罵聲中,西門吹雪耳若未聞,似完全進入另一個世界,神游天外。
風不平怒喝道:“臭小子,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別人!”
話語方盡,嗤的白光一閃,風不平手腕一抖,雙腳貼地疾奔,整個人猶如強弩射出的箭矢,一劍無匹,直往西門吹雪咽喉刺去。
這一劍,迅捷無倫,落在眾人眼中便如一條白線,當真了得。
西門吹雪仍是一動未動,好似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眼見風不平這一劍便要刺中他的咽喉,但就在此時,西門吹雪忽然動了。
殺氣!
頃刻之間,這大廳之中彌漫起無比凌冽的殺氣!
王通雙目一瞇,失聲驚呼道:“風兄小心!”
但他已經小心不得。
歐陽希夷身形方動,眾人只覺西門吹雪抬手落手,根本沒瞧清他手上的動作,一道狹長、人眼難以捕捉的銀線,迎著風不平那凌厲一劍,破風而出。
咔嚓清響不休,風不平手中青劍,竟自前向后,斷成許多節不足半寸的鐵片。
啪嗒。
鮮血自風不平咽喉滴下,滴落在地,他這出手一劍,原本是想刺穿西門吹雪的咽喉,但最終被刺穿的,卻是他自己的。
風不平驚詫地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西門吹雪。
直到這一刻,他仍然不相信當世竟有人能將劍法練至這般境界,更不相信西門吹雪竟能一劍殺掉自己,最后才是噗通一聲悶響,向后摔倒在地,雙目仍是極力瞪著。
揶揄、嘲諷聲,戛然而止。
安靜。
大廳里陷入死一般的安靜。
就似某位愛鬧的仙人突然施了仙術,同時掐住了他們的咽喉。所有人錯愕、心悸,被震撼的難以言表,更不知究竟該用什么語句來形容此刻的心緒。
僅僅只是一剎,殺氣突然而起,又倏忽而滅。
比之葉鋒、西門吹雪第一次交手,西門吹雪精進的速度,堪稱神速。
寇仲、徐子陵瞪大眼睛,相視一望,隨即苦澀一笑,都已經從對方的眼神中讀懂彼此內心想法。
原本葉鋒說葉孤城、西門吹雪如何如何,他們還不怎么相信,但直到此刻,他們才知道,葉鋒沒有說謊,兩人修為竟高到這般程度,徹底絕了逃跑的想法。
單婉晶倒吸一口冷氣,同樣被驚地說不出話。
王通氣得渾身顫抖,雙目一瞇,泛起殺機,沖西門吹雪拱了拱手,道:“好凌厲的劍氣!好霸道做法!王某不自量力,想要討教幾招,還未請教?”
西門吹雪霍然起身,冷冷道:“西門吹雪。”
“好名字!”王通冷冷道。
王通實力等若杜伏威、四閥之主那等級別,縱然不如,也相差不遠。
這一戰,的確有的看。
不論是對葉鋒、葉孤城,亦或是西門吹雪自己,都是以此來丈量此世武力值的最佳辦法,虐殺一兩個似風不平這般龍套,當然什么也看不出來。
氣氛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
正在此時,廳外突然傳來一陣雜亂響聲,接著有兩個黑衣護衛凌空仰跌進來,“蓬蓬”兩聲跌個四腳朝天。
賓客潮水般裂了開來,空出近門處大片空間。
看著王宅這兩個哀嚎呻吟,連爬都爬不起來的黑衣壯漢,所有人面面相覷,心中均道:“今日究竟是撞了什么邪,一個賽一個的囂張狂妄,竟又有人闖到這里生事!”
王通雙目一瞇,勃然大怒,道:“又有誰來撒野?!”
這話無論如何都不該是這當代大儒說,也不可能是出自他的嘴,但今日之事,狂妄之徒實在太多,早將他的耐性磨得一干二凈,以致根本鎮定不能。
一聲冷哼隨之傳來,而后一男一女悠然現身入門處。
男的高挺英偉,雖稍嫌臉孔狹長,但卻是輪廓分明,完美得像個大理石雕像,皮膚更是比女孩子更白皙嫩滑,卻絲毫沒有娘娘腔的感覺。反而因其凌厲的眼神,使他深具男性霸道強橫的魅力。
這男子極其年輕,瞧著才二十四五,額頭處扎了一條紅布,左右腰際各掛了一刀一劍,形態極其威武。
這人自然便是跋鋒寒,突厥人。
那女子樣貌也不像中土人士,無論面貌身材,眉目皮膚,都美得讓人怦然心動,神情冷若冰霜,廳內站了這么多的人,但卻似沒一人被她放在眼里。
這女子,自然便是傅君瑜,當世三大宗師之一傅采林的女弟子。
她前來此處,自然是因傅君婥刺殺楊廣不成,最終反被宇文化及所殺,遷怒于寇仲、徐子陵,特來尋仇。
至于跋鋒寒,他殺了“武尊”畢玄的大弟子,隨即逃入中原,為了尋求武道的突破,近段時間,已經有許多武林好手折于其手,乃是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
正在此時,哈哈一聲長笑響起,這笑聲出自歐陽希夷之口。
緊接著,歐陽希夷雙目一瞇,跟王通一般,他身上血性也被激起,殺機頓盛,大喝一聲:“好!英雄出少年,來人與突厥的畢玄,究竟是何等關系?”
所有人都感覺到歐陽希夷身上散發出的凌厲殺機,大氣也不敢出,廳內愈發安靜起來。
跋鋒寒臉顯異色,雙目精芒一閃,仔細打量了歐陽希夷後,淡淡道:“原來是‘黃山逸民’歐陽希夷,難怪眼力如此高明,不過在下非但跟畢玄毫無關系,還是他妄圖斬殺之人。”
眾人大吃一驚,再度嘩然。
今兒這出戲當真是一潮高過一潮。
眼前這突厥男子,語氣平淡,態度倨傲,非但沒將在場所有人瞧在眼里,更教人吃驚的是……他竟然連“武尊”畢玄都沒怎么瞧得起!
什么叫囂張狂妄?這就是!
歐陽希夷還待再說,廳內突地又響起一個聲音:“跋鋒寒,英雄出少年,果真不凡。我等你很久,你終究還是來了。”
說話者,葉鋒。
跋鋒寒雙目宛如冷電,上下打量了葉鋒一眼,淡淡道:“哦,你在等我?”
而此刻,傅君瑜也瞧見了寇仲和徐子陵,雙眉一挑,又見他兩人瞧見自己,也沒有任何躲避心思,還道葉鋒幾人便是他的靠山,心中大怒,根本來不及多想,沒考慮當下環境,已經冷冷叱道:“你們這兩只漢狗,以為找到了幫手,就逃得了一死么?!”
所有人都愣住,而后勃然大怒,怒罵聲起,群情澎湃。
與此同時,還有許多人,心中也咋舌欽佩不已。
她這一句“你們這兩只漢狗”一出,再加上這不同于中土女人的相貌,誰都知道她是來自高麗了。勃然大怒自然便是這個原因。
至于咋舌欽佩,則是因為此處高手如云,她還敢這般,也著實是英雄好漢。
徐子陵瞇眼打量起傅君瑜,沉默不言。
寇仲卻大罵道:“你這臭娘們又是誰?咱們兄弟倆跟你往日無怨,近日有恩,干嘛上來便罵人?”
傅君瑜冷冷盯著兩人,冷冷哼了一聲,也不答話。
啪啪巴掌聲起,葉鋒指著傅君瑜道:“既然你們不認識,那我就作個中間人,介紹你們好好認識一下。她叫傅君瑜,乃是傅君婥的師妹。”
徐子陵、寇仲同時愣住,這可真是萬萬沒想到。
適才傅君瑜罵他兩人是漢狗,若是依著寇仲的脾氣,早就罵回去了。但顧及傅君婥是高麗人,這才息事寧人,沒將整個棒子國帶著罵。
葉鋒沖葉孤城微微一笑,道:“葉城主,這女子便是‘奕劍大師’傅采林的門人,奕劍術極其了得。當然,跟她師父肯定是沒有任何可比性的。你若是想引傅采林前來中原,此女項上頭顱,正是最佳挑戰帖。”
葉孤城雙目閃過一道亮光。
葉鋒獨孤九劍的絕妙,他是親身經歷過的,而據葉鋒所言,這奕劍術更甚獨孤九劍三分,他如何不心情澎湃?
一念至此,葉孤城同樣起身,沖傅君瑜微微一笑,只說了五個字。
“在下葉孤城。”
跋鋒寒長嘯一聲,挺身站于傅君瑜身前,朗聲道:“尊駕若是想與傅姑娘一戰,恐怕得先過跋某這一關。”
傅君瑜面上微微一紅,隨即冷目環掃當下,不屑地瞧著葉孤城,冷哼道:“不必你來多管閑事,哼,區區一只漢狗,你以為我會怕么?”
徐子陵、寇仲心緒大亂。
他們根本不曾想到,傅君瑜會是傅君婥的師妹,片刻慌亂之后,隨即鎮定下來,既然確定了傅君瑜的身份,自然不愿讓其命喪于此。
兩人本想跟葉鋒求情,可不等他倆開口,葉鋒已霍然起身,沖跋鋒寒冷笑一聲,淡淡道:“你也搞錯了,今日你的對手是我,不是葉城主……”
跋鋒寒雙目一瞇,精芒大盛。
葉鋒繼續道:“最近一段時間,你縱橫中原武林,罕逢敵手。但不會天真懵懂地以為……中原武林除了寧道奇、宋缺、石之軒等人,便無人能制得住你了吧?”
跋鋒寒嘴角噙出一絲冷意,淡淡道:“有么?”
他原本就是極其倨傲之人,當然,是沒有倨傲到這般程度的,但是葉鋒的話,咄咄逼人,卻令其下不得臺。
原本只想簡單的、愉悅的裝一個逼,現在卻是騎虎難下,不得不裝下去了。
“很好。”
葉鋒淡淡道,而后頭也不回,一指徐子陵、寇仲,又沖西門吹雪道:“西門兄,這兩人便暫時交給你。只要他們有任何逃跑的心思,嗯,千萬務必一定不要考慮我的感受,直接將他們斬殺便是。”
說罷,他方才轉過臉,沖徐子陵、寇仲咧嘴輕笑道:“放心,若真發生了那等慘案,我會在心底,真心為你們默哀的。”
徐子陵、寇仲嘴角微微抽搐,全都斯巴達了。
葉孤城身影突起,虛閃兩下,八道白色虛影出現,構造成一個特殊陣型,八道白色虛影,仿如彩云一般,出現在傅君瑜正上方,輕飄飄往下墜去。
傅君瑜臉色大變,只感覺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強壓,呼嘯而來。
如果說先前西門吹雪的表演是蒙太奇表現手法,那么眼下葉孤城這一招元神分化,就是一出極其強烈的視覺轟擊了。
再度嘩然。
直到此刻,數百賓客再度發現,眼下這白衣劍客,實力之高,修為之深,竟是絲毫不遜色于先前出手的那位。
跋鋒寒原本還打算插手,但事到臨頭,卻突然意識到,自己連插手的余地都沒有。
嗆的一聲清響,傅君瑜手中寶劍已經出鞘。
傅君瑜輕嘯一聲:“破!”
嗤的寒光一閃,只見傅君瑜五指翻飛,手腕舞動,空中登時出現千萬道青色劍影,劍光掣如閃電,璀璨之極!
那些青色劍影就如亂槍打鳥,雜亂無章。
但就在葉孤城那八道虛影撲殺而下時,那些青色劍影驟然發生變化,突地堵住了那八道虛影所有進攻方式。
傅君瑜隨手一個橫擺,登時又將葉孤城這萬斤重的一擊卸開。
轟隆一聲巨響,地板被轟出一個巨大的窟窿,咔嚓一聲,一根巨大的木柱從中斷開,整座大廳都劇烈搖晃起來!!
葉孤城雙目散發出異樣的光彩,不由輕聲贊道:“好一個‘奕劍術’,果真不凡。”
傅君瑜身輕如燕,飛也似地往大宅外掠出,葉孤城雙腳在地面輕輕一點,隨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