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支軍隊逐漸接近,雙方士兵還只能互相遙望,空氣中的戰斗已經開始。
潘巨富不打算使用騎兵,他認為駕馭馬匹是一項極其專業的技能,只有那些經過長時間的訓練,在馬背上生活過幾年的士兵,才有資格以騎兵的身份作戰,才能在混亂的戰場中保持鎮定與方向,否則的話,馬匹只是給他們提供了一個更快的逃跑方式。
妖族也很少擁有騎兵,所以潘巨富可以放心大膽地使用全步兵戰術,第一排是他信任的老兵,最后一排也是,中間幾排則是那些幾乎沒參加過戰爭的各城守軍。
步兵還有一個好處,能夠和天上的道士以及身后的符師形成一個整體,不至于因為跑得太快而孤立無援。
潘巨富不愧是經驗豐富的老兵,給每個人都安排了明確而具體的任務,讓他們相信自己就是這場戰斗最重要的力量。
辛幼陶站在八匹駿馬牽引的寬大戰車上,左右皆有軍士,一人駕車,一人護衛,跟隨軍隊前進。他望著前方的玄符軍隊列,專心致志地敲打面前的皮鼓,鼓身上刻畫著復雜的符圖形,還貼著幾張效果短暫的紙符,鼓聲因此深厚遼遠,能傳到百里之外,與對面妖軍的號角一較高下。
辛幼陶的位置極為重要,他的鼓聲能夠激勵己方軍隊的士氣,能夠打壓對方士兵的銳氣,他還控制著玄符軍的腳步快慢。對他來說,這尤其是一場不能輸的戰斗,身為西介國王子和龐山道士,他能從勝利當中獲得最大利益,自然也要付出最大代價。
他想,最差的結局就是死亡吧。
符師劉鼎找回了自己的單層圓冠,乘坐另一輛戰車,與王子殿下并駕。相隔不遠,他已經祭出好幾道紙符,感謝陳知味那個老烏龜,他手里擁有上百張高等紙符,遠遠超出斷流城該有的標準,也超過吸氣道士的實力。
這些紙符才是擊敗妖兵的最重要武器,就連潘、慕兩位將軍也這么認為,劉鼎心中充滿驕傲,目光越過己方軍隊,遠遠望向對面。借著一道紙符的幫助,他能夠暫時獲得超強的視力,提前發現妖兵的妖術。
一片怪異的風從妖兵的隊伍中吹過來,劉鼎立刻祭出一張六甲護盾符,一股暖風從玄符軍士兵身邊掠過,給他們帶來些許安慰。
兩陣風在戰場中間相遇,砰的一聲巨響,長達十余里的一條線上出現數十面橫置的盾牌,擋住了如疾風暴雨般射來的亂箭。
大地震動。在士兵接觸之前,雙方就以這種方式進行遠程戰斗,主力正是妖術師與符師。
劉鼎毫無懼意,他在符師評定中一敗涂地。這一回他要在戰場上證明自己的實力。
他想,最差的結局就是手中的紙符還沒有用完,自己就被殺死。
六百多名玄符軍士兵穩步行進,前方的巨響與他們無關。潘將軍說得很清楚,他們的職責就是與普通的妖兵近身搏斗,消滅他們。然后直逼妖術師,戰斗就算勝利了。
據說妖兵沒有想象中強大,他們來自不同的部族,平時互不相識,只在戰斗時才集合在一起,不懂配合,全憑一身蠻力獨自拼殺,頂多能形成六七只妖的配合,所以只要玄符軍士兵們的腳步夠穩,默契作戰,完全能夠擊敗兩倍于己的敵人。
事實上玄符軍士兵沒有退路,介河對岸的東介國正在加強防守,只允許百姓過橋,所有士兵都得換下甲衣扔掉兵器,然后他們就是一無所有的難民,找不到親人,也得不到東介國的信任。
他們想,最差的結局就是在殺死一名妖兵之前就死在妖術的一擊之下吧。
三十六名致用所弟子穿著斷流城里最后的盔甲,他們的職責就是保護慕行秋,確保他能安心挑戰妖兵最強大的戰士——震山牛,雖然相隔二十多里,他們已經能大致看清那頭巨牛的模樣,看到它如同小山包一樣慢慢移動,背上坐著一名妖魔。
打敗這只震山牛和它背上的妖將,戰斗就算贏了一半,這是最重要的任務,致用所弟子們覺得自己重任在肩,慕行秋選擇他們而不是更有經驗的老兵當親兵,誰也不想辜負這樣的信任,符長槍輕而堅硬,他們握在手里卻感到沉甸甸的。
他們想,最差的結局就是一塊死在這里,追隨近四百名老祖峰道士的足跡吧。
飛在空中的九名道士排成兩列,前四后五,他們得克服戰斗的渴望,與身后的隊伍保持適當的距離,隨時都能回防,抵擋來自天空的進攻。
在這支充滿死亡氣息的隊伍中,他們是最早做好準備的人。龐山——每名道士的心中都響著這兩個字,有時候重擔是無法選擇的,它落下來,道士們就得接住。
他們想,在死后的最初七天里,仍存有一絲理智的魂魄將看到怎樣的場景?
對面的成群飛妖加速飛過來了,里面暫時沒有銀羽的蹤影,第一排的楊清音、小清桃和另外兩名道士迎上去。
第一輪戰斗發生在妖術師和符師之間,第二輪戰斗就將在士兵們的頭頂展開。
慕行秋什么也不想,他在感受。
念心科法術直指人心,慕行秋能清晰感受到戰場上的情緒變化,可他什么也不能做,這些情緒實在太復雜了,他不知道哪一種對戰斗更有利:勇敢總是好的,可它會讓個別士兵的步子邁得太大,從而打亂陣線;恐懼似乎是有害的,可每個人心里都有一點,正是這種恐懼令數百名士兵形成一個強大的整體。
所有情緒都是這樣,會導致截然相反的結果,當它們糾纏成一團,可能導致千千萬萬種結果時,即使是念心科初代傳人復生,大概也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
慕行秋今天的任務就是殺死對面的那頭震山牛和牛背上的指揮官。
那頭牛妖的眼神中充滿著對道士的仇恨,很可能他有親屬死在道士手中。
十幾萬年的戰爭,新仇舊恨層層疊疊地堆積在一起。慕行秋想,沒有哪只妖魔的心里不懷著仇恨。
妖師術和符師各自發出五招,全在戰場中部相遇,不分上下,然后雙方罷手,留下一地灰燼,將戰場讓給天空中的戰士。
飛妖更接近獸而不是妖,只是長出人類一樣的雙臂用來握持兵器,頭顱長得還跟鳥一樣,腦子也同樣單純。一接到進攻的命令,立刻不顧一切地往前飛,張喙發出刺耳的鳴叫,相隔還很遠就從高空拋出標槍,然后換上短劍向斜下方俯沖。
四名負責進攻的道士加快速度,輕易避開那些標槍,發出幾道五行法術,引誘飛妖更加接近,后面的沈昊等五名道士開始出招。每人手里都握著兩件法器。
銅鈴聲驟響,令飛妖心緒混亂,甚至扔掉劍盾捂耳狂叫;銅鏡的光芒四處掃射,尋找隱藏的飛妖與妖術;銅印里飛出一只又一只盾牌。擋住了那些最具危險性的進攻……每一科道士都在用自己最擅長的法術給前方的道士提供保護,他們事前只經過幾次演練,這時卻絲毫不亂。
每件法器上都貼著一張小小的紙符,符師一道不起眼的法術。現在卻發揮重大的作用,它能讓道士們的法術顯露真實的形態,即使是凡人凡眼也能看到一道道華麗的法術痕跡。
對道士們來說這沒什么用。對地面上穩步前進的玄符軍士兵來說這卻是巨大的信心來源,雖然潘將軍有令不得抬頭觀看,所有人還是時不時向天上掃一眼,看到飛妖一只只被射下來,斗志噴涌,步子邁得更堅定了。
慕行秋感受到了這種變化,事實上,他自己的斗志也在不停上漲,甚至要有意壓制。坐下的小麒麟早就想奔馳了,慕行秋不得不輕輕撫摸它的脖子,讓它冷靜一些,兩邊的成年麒麟也禁止自己的孩子做出魯莽舉動,它們來到戰場上,最大的目的不是幫助人類獲勝,而是保護唯一的后代。
楊清音終于實現大開殺戒的夢想,她是洪爐科弟子,可是學過的五行法術比五行科的小青桃還要多還要厲害,她的火法術也最為華麗,火球、火刀、火線層出不窮,幾乎遮蔽了半邊天空。
小青桃的修行境界比較低,她又一次證明自己在戰斗中比一般人要勇猛得多,法術上不如楊清音,她就飛得更近,只選擇冰刺這一種法術,雖然不那么醒目,卻招招必中。
辛幼陶的鼓聲逐漸加快,對面的號角聲也越來越激昂,雙方軍隊都加快了速度。
總共十只飛妖,在九名道士的攻擊下傷亡過半,尸體落在地上,每名路過的玄符軍士兵都要狠狠踩上一腳。
銀羽就是這時候出現的。
原來他一直就在空中,只是隱藏了形體,直到一束銅鏡的光芒照來,他自己也覺得該出招了,這才終于露出原形。
那是一名渾身雪白的男子,連頭發都是白的,編成幾十小辮子垂在腦后,上身,下身穿著白色皮褲,和一般飛妖完全不同,他不是在雙翅之下長出人類的雙臂,而是在人類的身軀背后生出兩只長達丈余的翅膀。
他沒有展翅飛翔,就那么直直地站在半空中,雙翅展開,像是一堵白色的墻。
他是不是美男子每個人或有不同看法,但是所有人都在心中承認,這是一個夢幻中才有的形象,令人不由自主地盯著他,呼吸變慢。
楊清音可不在乎,隨手發出一團火珠,攻向數里之外的銀羽。
銀羽沒有躲避,右邊的翅膀回折擋在身前——火球一聲爆響,消失了,連一片羽毛都沒燒掉。
慕行秋只向天空望了一眼,他的戰斗也要開始了,銀羽顯身的同一時間,那只震山牛脫離隊伍,加速沖來,目標正是他。
小麒麟四蹄離地高高躍起,落地一剎那猛地躥出去,快逾閃電,也只有慕行秋這樣的道士還能穩穩坐在上面。
兩頭成年麒麟緊緊護住左右,三十六名致用所弟子全速奔跑,還是被遠遠落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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