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見到一座充滿魂魄的城池,魂魄是不可見的,所以他只是行走在一座空蕩蕩的城池里,隱約察覺到身邊有某種東西存在,更準確地說,他并未行走,而是站立不動,一座城池迎面涌來,街道、房屋、樹木紛紛擦肩而過。
城池的格局很像斷流城,只是更大,幾乎是它的十倍。
這是一座熱鬧的城池,又有點像他幾年前曾經去過的西介國百丈城,熙來攘往,那些無形的魂魄貼著他的身子走過,出好似落木蕭蕭的聲音,就是這些聲音讓慕行秋相信他們都是魂魄。
“慕將軍。”時不時傳出一聲模糊而親切的呼喚,更加佐證了他的猜測。
城池繼續向后掠過,不知不覺間,慕行秋已經站在破舊的城墻上,城外是一片沉寂的荒漠,平坦,沒有盡頭,偶爾輕風吹起一股風沙,為荒漠增添一絲活力。他正納悶自己在看什么,荒漠之中突然出現兩支軍隊,一支是人類諸侯國的玄符軍,一支是戴角披骨的妖軍。
兩支軍隊平靜地走向對方,沒有奔跑,也沒有叫喊,相遇之后同樣平靜地舉起兵器刺向敵人,好像農夫叉起一捆捆草,動作慢的一方倒下,動作快地一方繼續前行,直到自己也被刺倒。
很快,荒野中躺滿尸體,鮮血將單調的大地涂抹成紅色的湖泊。
“這樣的戰爭毫無意義,你們是在送死!”慕行秋大聲說,他更關注那些人類士兵,沖他們喊道:“沖鋒,沖上去,殺死敵人,你們就能活下來!”
沒人聽他的話,戰斗還是平靜地進行下去。死者倒下的時候頭盔散落,露出里面的面孔,其中一些慕行秋很熟悉,有鏡湖村的張靈生、野林鎮的沈通幽、斷流城的一些士兵。
慕行秋終于確信,他正處于一座亡靈之城里面,那些被拘到劍里的魂魄正在重演自己的死亡。可他不明白,自己坐在預言之火的邊上,看到的應該是未來才對,為什么會出現過去的場景?
沒過多久,他的看法改變了。死去的人越來越多,開始出現了新面孔。
大良沈休明應該正在斷流城內養傷,可他就在慕行秋眼前倒在血泊中,雙眼圓睜,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死亡。
西介國公主的臉上失去了那種令人信賴的微笑,被一柄長矛刺中,仰面倒下。
慕行秋認識的每一個凡人都倒下了,甚至包括那個叫鐵頭的莽漢,同樣毫無表情。沒有半分掙扎。
地面上的鮮血真的積成了湖泊,道士們趕來了,成千上萬,落在地上。趟著血水前進,朝對面的妖族射法術,妖族成片地倒下,可是源源不斷。終于與道士們相遇。
道士們也倒下了,辛幼陶、沈昊、小青桃、楊清音、左流英等等,都在其中。他們的身體比凡人輕,飄在血湖之上,像浮萍一樣在尸體中間蕩來蕩去。
慕行秋全身都在抖,太多死亡了,即使他明知這些死亡都是虛假的,還是心痛如絞,這都是他認識的人,他的同伴,他的朋友。
“小秋。”一個比落葉還輕微的聲音傳來。
慕行秋倏然轉身,龐大的城池在眼前顯現,似乎比剛才更擁擠了,但是仍然沒有任何生靈顯現。
“小秋。”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熟悉得令他的心都要融化,“看你自己,看你自己……”
聲音徹底消失,小秋覺得自己被風吹了一下,他離開了原地,身體卻留下了。
他有過這種體驗,那是上丹田泥丸宮通關時魂魄離身的感覺,他又一次看到自己,只是這一次有所不同,他不只看到身體,還能透視身體內部,看到水銀一樣的法力在經脈中緩緩流動,下丹田里鴿子蛋大小的淡黃色內丹勻旋轉,一刻不停,中丹田絳宮和上丹田泥丸宮里卻有兩團奇異的氣體,他從來沒聽說過這是什么。
氣體是乳白色,散著微光,得仔細看才能現它們在極緩慢的轉動。
“這是什么?”慕行秋問,還跟從前一樣,遇到不明白的事情,他總是向芳芳求教。
“你知道這是什么。”熟悉的聲音說。
慕行秋仔細觀看,漸漸有所領悟,但他覺得不夠,于是在幻境中再次進入存想狀態,就是在這時,他現自己能看到真實的場景了,那正是申庚戲弄禿子的時候,慕行秋想掙脫預言之火制造的幻象,卻落入到城外的戰場里。
真實與虛幻重疊在一起,申庚就站在血泊之中狂傲地宣稱三十年之內將越蘭冰壺。
慕行秋陷入了雙重幻象當中,在這里,真實場景也成為一種幻象,如果持續下去,幻象的層數會越來越多,最終將他壓垮吞噬。
慕行秋掙扎出來,沒有他人的提醒,也沒有幫助,全憑自己的意志與努力擺脫了第二重幻象,他又能看到自己了,絳宮和泥丸宮里的兩團氣體仿佛熟透的果實,落在下丹田里,合為一體,包裹內丹,突然燃燒起來,內丹在里面轉得越來越快,膨脹、縮回,恢復原狀。
慕行秋還沒明白到底生了什么,絳宮和泥丸宮里又出現了兩團白氣,這回沒有降至下丹田,而是化成一股水銀般的法力,加入到經脈循環的過程中,當兩團白氣全都消失,慕行秋眼前一亮,看到滿城半透明的人形。
兩次變化生都很快,慕行秋一下子明白了這意味著什么。
那還是在斷流城的時候,龐山五行科座給每一位守城有功的弟子一枚道火嬰兒丹,慕行秋服食之后第一個起效,本來已經到達了吸氣七重,卻因為一時心動又降回了吸氣五重。可道火嬰兒丹激的潛力并沒有消失,而是留在絳宮和泥丸宮里。
慕行秋當時倒是從幻境一層升到了二層,但那與道火嬰兒丹無關,全是他自己原有的力量。
白氣生了兩次變化預示著兩種未來,一種是道火淬丹,推動內丹再進一步。這是絕大部分道士夢寐以求的事情,另一種是化氣為水,增強念心幻術的力量,只有慕行秋才會遇到這一選擇。
城池和城中半透明的人群像流沙一般漸漸消散,這是馬上要擺脫預言之火了,只有一股潛力,或者用來淬丹,或者用來增強幻術,內丹提升極為艱難,有這樣的機遇本應該毫不猶豫選擇前者。但慕行秋現在最需要的是幻術提升,因為他要在眾多魂魄當中辨出芳芳。有朝一日,他將借助司命鼎的幫助進入霜魂劍,他希望到時能看見魂魄的樣子,哪怕是大概的樣子也好。
慕行秋醒來了,雙重幻象和化氣為水增強幻術的過程耗費了他大量精力,可他并不覺得疲憊,反而有一股施法的沖動,他向申庚出挑戰。然后對禿子說:“待會我捉住他,讓你咬上一口。”
禿子興高采烈地點頭,“狠狠咬一口。”
申庚短促地哼了一聲,“我給過你機會。不是一次,而是兩次三次,你卻一再拒絕。”
“以死亡當作威脅,那不叫機會。”慕行秋帶著禿子向后退去。他要拉開距離,“你為自己而戰,我為二良和禿子而戰。或許你是比我更優秀的道士,但你沒資格活在世上。你想挽救這世界,其實是毀滅的另一種說法。”
十五步,慕行秋停下了,右手一甩,亮出黑色的鞭子。
“你還不打算用劍?”申庚不需要法器,流光寶鑒防身效果極佳,用來進攻卻沒有太多用處,他寧可空手“活著不需要資格,需要的是力量。”
申庚兩手成爪,腳下的野草立刻枯萎了一大片,他將施展魔修法術,卻沒有半分魔念氣息,離開養神峰之后,這是他第三次與慕行秋交手,知根知底,沒必要再進行試探。
“真可惜。”蘭冰壺無謂地嘆息一聲,“這不會就是左流英的詭計吧,讓一名龐山道士死在我這里,然后栽贓嫁禍?”
“禿子會目睹一切,把他交給左流英,自能讓你置身事外。”慕行秋說,目光卻一直盯著申庚,數尺長的鞭子垂在地面上。
“我會證明小秋哥打敗了申——哎呦。”禿子話未說完,被蘭冰壺召了過去。
“沒錯,你是個見證者,得留在我身邊,別莫名其妙地死了。兩名龐山小道士斗法,全是他們的私人恩怨,與我無關,我可是一視同仁,預言之火這么好的東西,別人想用還沒機會呢。”蘭冰壺突然抬高聲音,對周圍的散修說:“看好了,雖然你們只是凡人,只有駁雜的內丹,可你們終究懂得一些法術,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觀察道士的斗法,聰明人將從中獲益匪淺。”
散修們的目光早已死死盯住兩名道士,就怕漏過一眼,申庚吸引的目光更多,他剛剛展現了自己的實力,擋住了法王的三次進攻,在散修看來勝算更高。
禿子掙扎了幾下,無法脫離蘭冰壺的掌握,只得放棄,大聲道:“小秋哥,狠狠抽他!”
申庚先施法,腳下枯萎的草地驟然又擴大一圈,隨后一團龐大的黑光擦著地表沖向敵人,劃出一條燒焦般的痕跡。
才學會以道火操控魔法,申庚對新力量的使用還不夠熟練,一旦全力施展,向周圍泄漏不少,就是這些泄漏的力量也讓飛在空中的散修大驚失色,紛紛施法自保,許多人被迫降落,不敢再圍觀。
慕行秋也是剛剛得到新力量,他升到了幻境第三層,能夠一心三用,對他來說攻守有多種選擇,可他跟申庚一樣,迫切地想要嘗嘗全力出擊的感覺。
一條手臂,一條鞭子,沒有防守,沒有花招,筆直地迎向魔法術,鞭身附著的閃電照亮了整個峰頂。
(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