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教林颯穿著龐山最大號的道袍,轟隆隆地踏進思祖廳,已經坐好的弟子們紛紛起身,那壯碩無比的身軀和鼓起的大肚皮,讓大家下意識挪出更寬的通道。
“不用坐下,站著就好。”林颯邊走邊說,伸展雙臂,像是只保護幼雛的巨大母雞,“都往前面走,今天不用排隊形,大家可以隨意一點,就當是休息日。”
新弟子加上往年滯留的弟子共有三四百人,擠在一起之后,大廳立時顯得空曠許多。
小秋在人群中看到了芳芳,芳芳沖小秋抿嘴微笑,她身邊的小青桃則興奮地揮手,引來幾個女弟子的目光,小秋還以微笑,忙轉頭想要和大良沈休明說話,大良卻噓了一聲。
思祖廳是一座長方形的山洞,高達十幾丈,地面、墻壁全是整塊的巨石,平滑如鏡,沒有雕刻任何圖形,更沒有丁點裝飾,古樸莊重,好像就是為了讓進來的人感到渺小而設計的。
林都教站在最前方的石臺上,面朝眾弟子,在他左手數十步的地方,聳立著一尊高達五丈的四足巨鼎,它的年代一定非常久遠了,比人還高的四足仍是澄亮的紅黃色,鼎身卻已變為青綠,上面的獸頭圖案因此越發顯得青面獠牙。
在林颯右手數十步,架著一只同樣巨大的黃銅鐘,鐘身上雕滿了細密的花紋,像是一團團向上升騰的云霧,又像是某種古怪的文字,小秋猜想它們大概是符箓。
站在兩件巨物中間,林颯立刻成了小胖子,本該很威嚴的紅臉,這時卻洋溢著歡快的笑容,“今天有不少新弟子,對接下來的程序可能不太熟,我來簡單介紹一下,待會你們要照一下流光寶鑒,它會鑒定大家這一個月來的進展,照過的人就可以進入祖師塔了,在那里存想祖師,可以鞏固你們的修行,確定你們的傳承。”
林颯稍稍收起笑容,連聲音也變得凝重起來,“雖然是老生常談,我還是得多說幾句,祖師塔是我龐山道統的鎮山之寶,你們能每月進去一次,乃是莫大的榮耀與幸運,其他道統的弟子一輩子才有一次機會,想想吧,他們該有多忌妒你們?”
有幾名老弟子發出笑聲,新弟子們則認真地聽著,林颯轉身走到墻邊,右手在石壁上按了一會,毫無縫隙的石壁上居然出現一道門,寬四尺高六尺,正好容一人進去,像林颯這樣的體格就顯得有點勉強了。
“進去吧,女弟子先來。”林颯站在黑黢黢的洞口招手。
女弟子們魚貫而入,小秋看了一會,輕聲問身邊的大良,“大家是怎么排序的?”
小秋已經注意到,雖然林都教從未說過要遵守秩序一類的話,但是所有人的站位,包括女弟子們走向洞口的先后順序,全都有條不紊。
大良用更低的聲音回道:“按住處,這里一共八片房舍,按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命名,坤震坎艮住女弟子,乾巽離兌住男弟子,咱倆是兌三十六和兌三十七,正好排在最后。”
小秋有點驚訝,一方面是養神峰排序嚴格,而且大良竟然能熟練地說出八卦名稱,“原來養神峰管得這么嚴。”
“管?”大良神情迷惑,突然醒悟過來,“我忘了你今天才到,這里沒人管,大家都是自愿的,你也知道,萬物皆有秩序,順天而為嘛。”
小秋更加驚訝,可這時有許多不滿的目光掃來,大良立刻老實站好,再也不肯說話,并用眼神示意小秋最好站到他后面去。
小秋照做了,看著一大群無比順從的弟子,恍惚間覺得自己還在做夢,真正的他沒準仍在洞里受苦呢,他在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疼,真疼,他強行忍住沒叫出聲。為了驗證大良的話,他故意在隊伍后面來回行走。
的確沒人出面約束,林颯不管,大廳兩個入口處站著五六名藍衣道士,明明看見他在亂走,也不出聲制止,反倒是幾名弟子發現異常之后,向小秋投去疑惑和質問的目光。
一個月之前大家還在鏡湖村館舍里接受孟元侯的“逆天之術”,個個爭強好勝,怎么到了這里全都變得比綿羊還要溫順?孟元侯所謂的“競爭激烈”,一點影子也沒有。
大良不停地使眼色,小秋走回原來的位置,老老實實地等候,心想自己肯定錯過了一些重要的修行內容。
廳里的弟子一點點減少,從洞口進去的人再沒有出來,顯然是直接前往祖師塔。
小秋是最后一個,他走到洞口,林颯伸手攔住,笑瞇瞇地說:“你今天剛到吧?”
小秋點點頭,這不是兩人第一次見面,幾個月前,就是這位紅臉都教帶隊在館舍里對野林鎮少年進行過一次檢查,結果沒能認出梅傳安五字咒語的特異之處。
“你和秦凌霜可把我害苦了,我竟然錯過了一道念心之咒,真是白在禁秘科學道十載。”
“我們不是故意的。”小秋馬上解釋道,而且非常意外,林都教一點也不像禁秘科的道士,他跟左流英、梅傳安完全是兩類人。
“呵呵,是我學道不精,跟你們兩個沒關系。這句話我對秦凌霜說過,對你也要說一次:梅傳安是我師兄,你們兩個曾經給予他極大的安慰,這份情義今后由我來還。”
“都教言重了,那也不算……”
林颯將小秋推進洞口,“聽說你已經洞開耳竅,非常好,今后你會大有作為的。”
小秋走進黑黢黢的門洞,心中對林都教的好感又增加幾分。
門洞很短,小秋走進一間極小的石屋,屋子中間豎立一座半人高的石臺,上面擺放著一只碩大的黃銅淺盆,整間屋子里沒有燈燭等物,唯一的光源就來自盆內。
小秋走過去,發現盆內盛著清水,就在他一眼望去的同時,水面蕩起一圈波紋,小秋看了一會才明白這盆水的異常在哪里:它清澈透明,卻映照不出任何影像。
原來這就是流光寶鑒,小秋盯著它,不知道該做什么,心想大良他們也是第一次來,全都順利通過了,做法肯定不難,于是他又盯了一會,伸出手向水面摸去。
盆內的水突然旋轉起來,沒等小秋明白過來,他就被拉進漩渦,頭朝下跌進去。
好像過去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間,小秋站在了堅實的地上。
這好像是一座洞穴,高不見頂,四周沒有任何門窗,來源不明的光線很是暗淡,小秋適應一會才能看清周圍的環境:他正站在洞穴中間,面前都是野林鎮的少年,連芳芳和小青桃也在。
“是不是挺有意思?”沈昊興奮地說,“雖然聽他們說過好幾次,可是流光寶鑒把我吸進來的時候,我差點叫出聲。”
“我還沒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呢,你們之前也不告訴我一聲。”小秋笑著說,四處張望,鬧不清這是在哪里。
“一高興就給忘了嘛。”大良突然改用神秘兮兮的語氣,“小秋哥,我開了眼竅,之前竟然不知道。”
小秋納悶地說:“開竅會有種種超常反應,你怎么會不知道?”
“哦,忘了,這也是你不知道的事情,在養神峰普通弟子是沒辦法施法的,不管你有多大的能力都體現不出來。”
小秋明白了,他曾經試過使用耳力,結果一無所得,還以為是自己太虛弱了,原來是受到了限制。
“可沈昊知道自己開了耳竅和鼻竅。”小秋發現自己不懂的事情越來越多。
“那是因為他要度雷劫,都教要守護他,過后對他一直加以關注。”大良羨慕地說,“真的,度雷劫是什么感覺?”
沈昊隨意地笑了兩聲,“沒什么特別的,聲音特別大而已,忍一忍就過去了,反正有都教守護,肯定沒事。”
“還會聽到仇敵之聲、虛幻之聲和亡者之聲。”小秋順口插了一句。
伙伴們的目光立時發生了變化,驚訝、疑惑、畏懼,各種各樣。
“小秋哥,你度雷劫啦?”沈昊不敢相信地問,“你不是一直在思過嗎?沒有都教守護,你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小秋腦子里朦朧一片,他記得自己好像不只度過雷劫,還有更多的竅劫,可自從申己否認曾經去過洞穴,小秋對那些記憶就越發拿不準了,它們就像是一場充滿痛苦的夢境,只是細節無比真實,“孟都教告訴我的。”
大家的神情恢復正常,大良摸著心口,“嚇我一跳,我還以為……呵呵,想想也不可能,小秋哥明明好端端地站在這里,真要是有入魔跡象,都教們也會及時糾正。”
“入魔?”小秋全然不懂大良在說什么。
沈昊搖搖頭,好像要甩掉什么東西,“我沒聽見仇敵之聲,可我當時聽見了爹娘的聲音,還有鎮子里其他熟人的聲音,他們求我幫助……”
少年們低下頭,知道沈昊度劫肯定不容易。
過了一會,大良問:“小秋哥,你還是耳竅洞開吧?”
“應該是,我剛想問,你們怎么知道修行成果的?”
“穿越流光寶鑒時,它就會告訴你啊,聲音就在耳邊。”大良說。
“就算毫無進展它也會告訴你。”愣子慕飛黃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白白浪費了一個月。
“可我一個字也沒聽到。”小秋愣住,目光掃過,知道只有自己遇到這樣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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