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用所并無師承,所謂的“大師兄”只是一個稱號,意味著他是這塊淘汰之地的頂尖人物之一,可以強取豪奪,可以逃避工作,與此同時也要承擔一些職責,最重要的兩項是維持不成文的秩序和討好老娘。
張企就是來解決這件事的,高大的身軀擠過房門時,小秋還沒來得及將袋子里的幾樣東西還給大良。
“我要和你談件小事。”張企笑呵呵地說,飽經風霜的臉上顯露出熟透的和藹。
“張大哥,你得作證,是田阡陌找上門挑事,可不是小秋哥故意打架。”大良瞪著眼睛說,擔心老祖峰會來懲罰小秋。
“我沒進過老祖峰,可我知道一件事,山上的人絕不會因為這件事下山,田道士回去之后十有不敢說實話。”
“真的?”大良不太相信。
張企點點頭,讓出一塊空間,等大良走出去,他隨手關上房門,屋子里一下子變得陰暗,他臉上的和藹也隨之模糊不清。
“現在你是大師兄了。”
“算是吧。”小秋沒有否認,他知道,自己怎么想并不重要,絕大部分致用所弟子都親眼目睹了剛才的場景,也聽到了關神躍的話,已經視他為“大師兄”。
“你有什么打算?”
“接著放馬,我喜歡那個地方。”
張企拉過一只凳子,慢慢坐下,壓得凳子咯吱響,“我得向你解釋一些事情。”
小秋的確需要解釋,尤其是打架前還抱著事不關己態度的張企,為什么這時候找上門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致用所的弟子通常保持在二百到五百人,時多時少。”張企看上去很認真,好像這些數據是“大師兄”必須了解的事情,“大部分是從養神峰送來的,偶爾也有老祖峰的弟子,他們——怎么說呢,都是失敗者,被淘汰的人。幾年前他們是萬中無一的道根擁有者,突然間,他們又變回了普通人,還不如普通人,因為他們失去了一些時光,養成了一些普通人沒有的習慣。”
小秋驚詫地看著張企,想不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張企就是他自己嘴中的普通人,沒有道根,從未進入養神峰和老祖峰半步,為龐山道統服務,卻生活在寒冷的偏僻之地,享受不到鏡湖村的風調雨順。
“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你不是普通人,我早知道你會成為大師兄,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像你們這樣的孩子,正應該是玩樂的年紀,卻在養神峰和老祖峰學習修行,天天都是存想啊、內丹這些事,壓抑得太久,一旦來到不受管束的致用所,就會——”張企舉起雙手,絞盡腦汁尋找合適的詞匯,“發生很大變化,跟從前完全不一樣。”
小秋贊同張企的說法,周平就是一個現成的例子,在養神峰循規蹈矩的一個人,在致用所卻心甘情愿成為小混混,但他還是不明白這跟自己有何關系。
“致用所需要一點規矩,否則的話這些失去目標的孩子們很可能陷入混亂。”張企終于說到正題,發出憨厚的笑聲,不好意思地抬手撓撓頭,“我沒本事立規矩,張道士和之前的道士……都不愿意插手這種事,致用所一直以來是由大師兄掌管,現在你是大師兄了……”
“所以今后由我從新人手里搶東西?”
“你是立規矩的人,一切隨你的心意,我沒資格提建議。”張企站起身,推門出去,站在陽光下沖小秋笑了笑。
大良走進來,疑惑地問:“他找你干嘛?”
“來確認我是大師兄。”小秋突然也想笑,覺得整件事情很滑稽。
“那你能讓我去學種花草嗎?張靈生總也不同意。”
小秋搖搖頭,張企雖然沒有詳細介紹,可他非常清楚,所謂大師兄在致用所可沒有無上的權力。他掏出布袋,將里面的東西倒在炕上,又從懷里拿出周平之前歸還的銅錢等物,“把你的東西收起來,不要再被人搶走了。”
大良拿起一枚金魄和一枚銀魄,舉在眼前觀賞一會,又放回炕上,無奈地嘆口氣,“還是你收著吧,放在我這里早晚還得被搶,我算明白了,沒本事就得老老實實。小秋哥,等你進入老祖峰的時候,別忘了我就行。”
大良仍然死心塌地相信小秋早晚有一天會成為某一科的得意弟子。
“好吧,東西先存在我這里,等你需要的時候再給你。”
“唉,我現在都害怕了,沒有你和沈昊他們陪著,我都不敢離開龐山。小秋哥,你不肯去五行科非常可惜,但我心里其實有點高興,一個人來致用所太孤單了。”
小秋笑了笑,將炕上的東西收進布袋,突然發現一個很小的油紙包,并非自己與大良所有。紙包里是拇指大小的一塊黑色膏狀物,紙包剛一攤開它就晃來晃去,絲毫不顯粘滯。
“清流膏!”大良湊過來看了一眼,認得這是丹藥科都教介紹過的東西,“專治五行火法術造成的燒傷……老娘是不是不小心放錯了?你還是還給她吧,萬一被她發現,又是一場麻煩,我瞧她可比那個田阡陌厲害多了。”
小秋也很意外,他昨天挨了一記火球,胸前的傷勢一直沒好,楊清音這是在送他療傷藥。小秋重新包起清流膏,將幾件東西都收進布袋,“我會解決的。”
“別再打架啦。”大良不放心地勸道,“打來打去沒個盡頭,耽誤時間不說,早晚驚動老祖峰,那時候再能打也沒用了。”
小秋只能還以微笑,大良是他的好朋友,但他們很少走在同樣的道路上。
小秋沒有去找楊清音,而是拐彎來到庫房區,一路上遇到的弟子都向他恭恭敬敬地打招呼。
辛幼陶坐在庫房門口的一張桌子后面,仰頭發呆,看到小秋進來,換上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啊,大師兄來了,要收例錢嗎?關神躍他們每個月收五兩,你打算要多少?”
庫房有兩道門,外門敞開,內門緊鎖,在這里當看守是一件非常輕松的活兒,不付出一點代價是得不到的。
“你姐姐走了?”
“走了,昨天就走了。”辛幼陶沒好氣地說,“說什么也不肯把我帶走,非得讓我凝氣成丹,獲得‘龐山道士’的稱號不可。”
“咱們就來說說這件事吧。”
辛幼陶臉上的驚訝多得幾乎要掉在桌面上,“你什么意思?”
“我同意跟你姐姐做這筆交易。”
“什么交易?”辛幼陶佯裝無知,馬上就放棄了,“你?慕行秋?我還以為你驕傲得永遠不會接受交易呢。”
“如果你跟你姐姐打過賭,那你輸了。”
辛幼陶臉色更不好看,他的確跟姐姐打賭了,看慕行秋剛才打架的樣子,他還以自己穩贏,沒想到卻是慘敗,“你同意,我還沒同意呢。”
“這是我跟你姐姐的交易,你同不同意都不重要。”
辛幼陶握緊了拳頭,很快又松開,“好吧,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讓我凝氣成丹。”
“丹藥必須充足供應。”
“嘿,西介國這點東西還負擔得起。”
“不只是你我,還有其他人。”
“其他人?誰?幾個人?慕行秋,你不能亂要價啊,我姐姐怎么跟你說的?”
“你怎么跟你姐姐聯系?”小秋沒有回答辛幼陶的疑惑,雙手按在桌上向他提問。
辛幼陶下意識地后仰,“我姐姐在仙人集留了一個人,他那里有符箓,書信來往三天可至。”
“好。”小秋轉身離去。
辛幼陶追出門外,大聲追問:“喂,先說清楚你在搞什么名堂?”
小秋沒理他,徑直來到村里的廚房,周平等人正無精打采地坐在廚房門口的幾張長凳上,他們一敗涂地,不僅失去了地位,還欠了許多債——光憑交情可沒辦法將田阡陌請下山。
看見小秋走來,十余人紛紛起身,緊張地往后退,直到關神躍躬身叫了一聲“大師兄”,他們才惶恐不安地跟著開口。
“以后別再搶別人的東西,也別再收什么例錢。”
“是是,大師兄說的算。”十余人站得筆直,齊聲應承,尤其是周平,肚子高高挺起,頭點得比誰都快。
“告訴大家,告訴村里的每一名弟子,誰要是還想繼續修行,還想凝氣成丹,明天中午去牧馬場找我。對了,你們幾個明天帶點食物過去,我那里不夠。”
十余人目瞪口呆,半天沒人吱聲。
“你們聽見我說話了?”小秋大聲問。
關神躍合上嘴巴,晃晃腦袋,“繼續修行?在致用所?連都教都沒有。”
“我來當都教。”小秋掃了一眼,沒人敢反對,可是也沒人敢相信,“總之你們把叫人去就是了。關神躍,你在老祖峰待過,總應該還記得凝氣成丹的法門吧。”
關神躍猶疑地點點頭,他凝丹失敗才來到致用所,當然記得法門,“可是……可是沒有高等道士護持,修行是不可能成功的,還有危險。”
“順天之法需要護持,逆天之術不需要。”小秋向前走出一步,關神躍等人緊緊貼墻站立,“明天中午辛幼陶必須得去,你們也得去,其他人自愿。”
小秋向村外走去,路過楊清音的住處時,只是稍一停留,繼續前行。
(因為上架,下午這章提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