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藍色的幼魔慢慢睜開雙眼,這是它第一次相隔不到七天就現身,還沒有養足精神,好像睡得正香的人被硬生生叫醒,丑陋的小臉上盡是茫然與倦怠。
小秋腦子里的跳動感減弱了,他終于能夠認真思考眼前的事情,許多線索綜合在一起,他想通了,“申準,你是申準。”
房間里依然幽暗,可是微光后面的人影卻不再模糊一團,那正是戒律科大執法師申準的形象,小秋此前只見過他一次,印象卻極為深刻。
“剛認出我嗎?你的意志很堅強,腦子卻不太聰明。當然是我,整個龐山只有我對你們不放心,其他人只憑宗師寧七衛的一句保證就相信了你們,連十位首座都不例外,左流英或許是個例外,但他更關心靈骨道根。”
小秋其實早該猜出來的,此人法力高強,對普通人充滿鄙視,這都是道門子弟的特質,等到他特意提起沈昊,證明他是戒律科的人。
“沈昊也在凝丹?”看清對方的真面目之后,小秋的心又是一沉。
申準右手托著小油燈,極緩慢地移動,他還在尋找幼魔的方位,因此放松了對慕行秋的控制,“沈昊也快了,他正在按照我傳授的獨特法門凝氣成丹——”大執法師露出一絲微笑,“天亮之前就會入魔。你的情況更復雜一些,所以要由我親自對付。”
小秋怒不可遏,騰地站起身,這才發現自己能夠自由行動了,“沈昊那么相信你!”
申準毫不在意,左手隨意一指,小秋重新坐下,又不能動了,在星落道士面前,他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心中默念了一次咒語,麻酥的感覺由心傳到指尖,隨即原路返回,自己反而僵硬住了。
“入魔之人對魔種來說就是世間最美味的佳肴。它忍不住的,必然會露出形跡。沈昊相信我,你也應該相信我,可你們太晚了,為了揭穿魔種的陰謀,必須犧牲你們兩個。野林鎮的人只有一個頭腦理智些,寧愿去除道根,也不想被魔種控制,可惜,他被你嚇住了。不敢堅持正確的意見。”
小秋知道申準說的是愣子慕飛黃,他曾經通過層層關系向戒律科表達過去除道根的愿望,為此甚至愿意出賣伙伴們的秘密,被小秋識破之后,他放棄了這個想法。再也沒跟戒律科聯系過。
噗,桌面上的普通油燈終于熄滅,申準手中的法器油燈光暈稍長。
“可我不會入魔,你破壞了我的凝氣成丹。”小秋說。
申準的右臂停住了,正好對準幼魔的方向,幼魔仍然軟弱無力地飄浮在空中,四肢偶爾抽動一下。嘴巴大張,發不出一點聲音。
但申準還是看不到,“我破壞了你的凝氣成丹?嘿,你比我想象得還要愚蠢。你的凝丹早就開始了,慕行秋,可你沒辦法心如止水。也沒辦法走出天罡步法,你跟沈昊一樣,正在入魔。”
申準微微皺起眉頭,極小心地邁出一步。
小秋心中惶駭,他甚至沒有靈氣充沛的感覺。居然已經在凝丹?隨后他明白過來,自己正處于楊清音提醒過的幻象階段,可眼前的一切何為真何為幻?
“用你的天目。”申準猜到了少年的疑惑,他沒有再邁出第二步,而是停在原地,左手做出更多施法動作,“這樣你就能分清真假,當然,入魔也會更快一點,起碼在這件事上,你能贏過沈昊。”
明知這是一個陷阱,小秋才是踩了進去,他必須擺脫幻象。
天目一閃而過,眼前的一切都沒有變化,申準仍然是申準,門口躺著楊清音,桌子上一片狼籍,變化的是小秋自己。
腹內的器官好像被什么東西攪來攪去,扭成一團,疼痛來得太突然,小秋大叫一聲。
“凝氣成丹可不容易。”申準邁出第二步,離幼魔相隔尺,“幻象最初的目的是緩解疼痛,可是有人最后無法擺脫幻象,結果導致凝丹失敗。你的情況正好相反,提前擺脫幻象——要多受點苦了。”
小秋再沒有叫,“孟元侯當初忍住了,我也能。”
“當然,你們練的都是逆天之術,孟元侯的確跟你一樣,提前擺脫幻象,但是他害怕入魔,把自己的臉抓成了那樣。你有這樣的勇氣嗎?”
申準的聲音里透著一點譏諷,“孟元侯是真正的道根擁有者,雖然他破壞了我的計劃,雖然他一直非常看好你,但他仍然是優秀的龐山道士。而你擁有的是假道根,這是魔種的陰謀,想要毀掉龐山甚至九大道統,可是有我在這里,陰謀絕不會成功。”
魔種劇烈地抖動了幾下,似乎恢復了一點力氣,看了小秋一眼,又看了申準一眼,突然捂著肚子,好像感到了疼痛。
小秋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幼魔曾經模仿過鍛骨拳和存想,甚至模仿了他只在心里默默念過的咒語——小秋努力集中意念,想象凝丹法門。
幼魔過了一會才做出反應,居然真的在空中邁出了一步,雖然姿態可笑,落腳點有偏差,手上的動作也不對,但的確與天罡步法有幾分相似。
天罡三十六步,正好是一圈,幼魔繞著小秋跌跌撞撞地前進,姿勢越來越穩定,一圈之后已經象模象樣了,它的個子小,繞行一圈的速度比小秋快得多。
申準托有小油燈的手臂隨著幼魔左右移動,“魔種想要逃跑嗎?它害怕了,可它知道你正在入魔,舍不得離開。”
幼魔開始繞行第二圈的時候,小秋肚子里的絞痛沒有那么強烈了,漸漸變成一種沉重的下墜感,好像五臟六腑變成一整塊銅鐵。
幼魔現在是小秋唯一的希望,他不能讓申準找出它的形跡,于是開口問:“你將慕松玄帶到老祖峰,對它做過什么?”
申準的目光追隨油燈指示的方向,對小秋不屑一顧,不過還是回答他的問題,“讓普通弟子用他練練招魂之術,像他這么容易招出的魂魄可不多見,然后給他加持幾道固魂法術,免得被魔種吞噬。最后,我還順便給他加了一道通天眼。”
“用來監視我?”
“沒錯。本來沈昊進入戒律科之后,我對你已經沒興趣了,可你偏偏不肯放棄修行,還帶回來一只妖頭,那時我就知道,你體內的魔種蠢蠢欲動了,我得把你重新列入監視范圍。”
“你知道慕松玄一定會回到我身邊來。”
“清音是名修行天才,以后會成為了不起的龐山道士,但她現在還是一個執拗的小孩子,她只是圖一時新鮮,當然會將妖頭還給你,而且她還推動你跟沈昊比賽凝丹,真是深得我心。”
知道林清音只是被申準利用,小秋心里好受許多,起碼他沒有看錯老娘。
幼魔開始繞行第三圈,天罡步法已經無懈可擊,它顯然也知道這對緩解腹痛有幫助,不用小秋再以意念推動,自己就能繼續走下去。
申準邁出一大步,離幼魔最近時只有不到三尺。
“辛幼陶攛掇你假裝凝丹,我聽得清清楚楚,可我覺得這是分離魔種的好機會,不應該錯過,所以才會送給清音九粒百潤丹。你得感謝我,我不僅幫你開竅通關,還幫你凝氣成丹,不過這是最后一次了。”
“我應該感謝你,為逼出魔種,你連親生兒子都肯犧牲。”
“思過五年而已。”申準冷冷地說,手中油燈突然射出一道扇形光芒,正照在幼魔身上,可他還是看不到,“楊寶貞覺得這是我們最好的后代,可我知道還會有更好的,比左流英更強,千年之年將是對抗魔族的最大希望。”
油燈收回光芒,申準的眉頭越皺越緊,小秋不想給他仔細思考的時間,繼續問道:“你的幻術對慕松玄不起作用。”
“因為我用的是隨形變化的水之幻術,不是普通的障眼法,妖頭根本不能算是人,他只是一只會說話的動物,腦子里毫無想法,自然也不會產生幻象。”
“原來如此。”小秋裝作恍然大悟,或許是他的語氣過于輕松了,引來申準的一瞥,他急忙說:“芳芳……你為什么沒去監視她?因為你害怕左流英。”
“左流英?”一直沒找到魔種的蹤跡,申準似乎有點不耐煩,聲音里透出一絲煩躁,“他是天才,可他缺少為道統獻身的精神。他提議向虛空中的魔族直接發起進攻,大家就以為兩者誓不兩立,其實他只是想找回幻想出來的妻子,而且他對魔種太感興趣了,以至于……”
申準愣住了。
小秋知道自己犯下嚴重的錯誤,他不該提起左流英,不該讓申準想起禁秘科首座的看不見的妻子。
“原來如此。”申準臉上浮現微笑,“我為什么早沒想到呢?魔族奪走左流英的妻子,自然也學會了不可見之術,沒錯,就是這樣!”
申準抬起左手準備施法,明顯已經找到對付幼魔的手段。
小秋急中生智,佯裝興奮叫道:“申準,左流英發現你了,你忘了傳音香爐……”
申準可不會受到一名少年的干擾,“以魔攻魔,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的左手心里突然伸出另一條手臂,比黑夜還要濃重,瞬間就將油燈的那一點光芒吞沒。
小秋眼前完全陷入了黑暗,片刻之后,等他能夠重新視物之后,發現幼魔已經被那條黑色的手臂緊緊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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